(上)
寒極上人沒能回到望海樓。他傾盡全力擊退忿怒身的地藏,到底還是傷在無能勝金剛明王的杵下。他沒有逃走,因為天官來到忘川邊,從血水中撈起重傷的他。見到天官的那一刻寒極無憾,即便再被封入無間也無怨無悔。他在血水裏五感盡失,即使恢複神智以後眼前還蒙著血水,但當天官一碰到他的脖頸,他就知道了手主人的身份,牽記了多久就是為了這一刻?
他費力睜眼,隻見天官一席紅裙,臉上濺了血汙。扯動嘴角時他再次昏厥,嘴角漏下的血冒著紫焰。天官淚湧如泉,即便褪去明王身的地藏來到她麵前也不抬頭。隨後,她將寒極推向忘川彼岸輪回司,自己也縱身躍入紅塵。
無間之苦,抵不過輪回人世,生老病死,意亂情迷。
向往聽罷煙水的講述,隻覺不論人鬼仙魔,但涉情事總是迂回曲折。雖說上人的生平引起他的共鳴,他仍然不能將這個故事與自己聯係起來。陽斬知道向往還沒有獲得寒極的記憶,就說:
-望海樓下有衣冠塚,上人隻要去那裏看看就能獲悉前生事。鬼事通裏有冥府巨細事務,不用我們贅述,上人自然能知道。
向往對此並不熱心,這個危險的身份可能引來閻君和地藏的關注,不過這同樣也是一個籌碼。他從煙水的講述中得知甲大是築擊的主人曲承,這把劍現在就在他手裏。談話間一夜過去,照乙六的安排他要回到館舍中,短暫考慮後向往還是決定靜觀其變,任事態發展,因此仍以乙將身份行事。
交代完前夜的去向,向往從甲大行轅裏走出來,乙六正在門口等待,滿臉焦慮。向往知道它素有心機,表麵上喜歡諛詞,其實心性難測,寫在麵門上的情緒自然多半非真。回到館舍,乙六沏了茶,對向往說:
-怎麼樣?
-我認為會打起來。
-那邊的意思呢?
-打。
-向兄弟,你的身手能坐上頭把交椅,兩邊打磨得差不多了,由你首倡能夠服眾……
向往盯著乙六不說話,後者握了一手汗。良久,向往端起茶盞,用蓋撫著茶葉,說:
-我要什麼你知道。
甲四不清楚是誰暗中催促它起事,在它看來島上不存在能連殺兩個死士還不留痕跡的高手。暗中的力量動機不明,結果卻很明顯,甲四已基本部署完畢,雖然倉促,但將計就計立刻發難說不定能畢功於一役。向往投靠了甲四陣營,卻未收到任何指令。乙六自然是遇上了好時候,它掌控兩邊的消息,又有野心,所以忙得不可開交。向往無人過問,樂得清閑,島上就要火起兵動,他卻悠然自得呆在館舍沏茶,衡量著是賣甲大一個人情好還是強逼好。他不想被甲大牽製,也不想驚動閻君,陽斬和煙水雖然能夠幫它找回記憶,但現在他對幽冥爭霸毫無興趣,傳聞裏的天官也許還會幹擾他的情誌。
沉戈島大陣破碎,戰火即將席卷全城,處心積慮的甲四和成名已久的甲大會把全部力量投入戰爭。事態對甲四來說更緊急,隻有掌控枉死城,它才有談判的資本。率先發難的甲四鑿沉港口的大船,破壞封島陣,可是在死士護衛下的甲大從容離開了淚苦澤。要對付甲大當然不易,甲四也料到自己一時留不住它,所以全速趕往恨命山召集軍隊。
雙方的決戰在山區展開,甲大領軍入穀的時候臉色輕鬆,看不出壓力,他知道除將軍在甲四處身居高位,有它在甲四必然不能成事;而甲四也是胸有成竹,它布下重圍,隻等甲大入彀。乙六以為自己的身份瞞天過海,自己的意圖也隱藏得很好,殊不知左右戰局沒有那麼簡單。甲四離開沉戈島前書桌上出現一張字條,上書“陸瓷”兩字,它一見就明白了意思。它早就懷疑自己的手下裏有甲大的細作,揣測起來乙六嫌疑不小,蛛絲馬跡中乙六和衫軍的關係隱約露出端倪,不過它沒料到乙六就是久有惡名的除將軍。本來這張字條不足以取信,但是特殊時期它的行轅戒備森嚴,能留下字條的多半是刺殺衫軍死士的殺手。據它推測是三爺的手下,沒有必要使詐。得到這個消息,它心中早有籌謀的計劃便清晰明朗起來,乙六將會成為決戰的關鍵。
向往不在軍中,他覺得乙六的利用價值不大,此戰他選擇甲四,也有自己的打算。當兩軍對峙時,雙方主帥都是一臉淡漠。乙六率先倒戈,配合甲大軍夾擊。乙六不知道甲四看似倉皇實則早有預謀,這場潰退在甲四的謀略中,卻將徹底打亂乙六的計劃。甲大主導戰場後乙六意圖悄悄離開戰陣,出於謹慎它不想將除將軍的身份暴露,這是枷鎖,也是它的護身符,隻要它繼續蟄伏,甲大就還會用它。向往的失蹤令它寸步難行,如今上策是擊破甲四立下大功,再伺機而動,說不定還能坐上甲將的位置。可惜它站錯了隊,甲四設下四重圍,這一戰甲大一定會失敗。
甲四軍中的衫軍同時反水將甲四逼得潰逃,甲大率軍追擊,在接到初步戰損統計後卻大呼不好。它發現殲敵太少,甲四行伍中衫軍的比例太高,而這時它已經身處穀地,第二重圍內。兵圍是最直截了當的方式,東軍全部打擊手段都在此出現,甲大軍處境不妙。在此前甲大已經身處圍中,第一重圍就是利用乙六將計就計,引大軍進入穀地深處。第三重圍在甲大軍苦苦抵抗時出現,用間是兵家常法,甲大用,甲四也用。乙九倒轉兵鋒向身邊甲大部發起進攻,另有幾名乙將反水,將甲大的防禦陣型打亂,此時圍攻部隊中零星的漏網衫軍被殺,嚴整隊伍後甲四揮軍碾過敵人。任憑甲大智計出眾,這環環相扣的計謀也令它措手不及,不過它事先為防不測安排了一支奇兵,甲五率部來援,激戰後救出甲大,死士力戰僅寥寥數將成功突圍。
乙六看清形勢時大勢已去,它現在隻剩最後的底牌,如今即使誅殺甲大獻給甲四也難以保命,向往不在,它傾盡全力不過能殺死幾個死士,根本留不住甲大。可歎除將軍機關算盡,在亂軍中淪為戰俘。它本以為自己無論戰局如何變換都能屹立不倒,現在卻明白身份不僅早就暴露,還成為甲四用計的跳板。它想逃,可是倉促流竄怎麼躲得過甲四精心設計的抓捕,它隱藏實力再深,也難敵四手,被押回甲四陣中。狼狽至此,乙六還沒有完全絕望,看到甲四為活捉自己派遣的鬼將就知道它還沒有完全失去價值。衫軍對枉死城任何一個領導者來說都是利器,在這關頭乙六也沒有亂了方寸,它知道自己手裏還有牌,甲四不至於立刻處死自己。甲四想要新建枉死城,情報機構至關重要,曆上人、曲承兩任長官,衫軍才有這樣的規模,可知這樣的機構並非朝夕可成。當時甲大接手城池時也沒有廢去防軍,而是換上自己的心腹,乙六就是頭一批效忠甲大的防軍士卒,後來成為衫軍統領。甲四如果聰明,就應該留著乙六維持城中穩定。乙六明白自己不會遽死,受縛時就開始構思說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