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山無棱(上)(1 / 3)

(上)

一聲輕歎,一聲啜泣在悠悠天地間回想。舟中女子醒來,她知道發生了什麼,雖然恍如隔世,但掌心裏的珠子冰冷,囚禁其中的魂魄先前不屈的掙紮還在她腦海裏勃勃跳動。從生死結封印她時起,她就再也沒有閉過眼。她本可以選擇長眠,可是戀人的一切怎容錯過。直到愛人自我毀滅,她才因為撕心裂肺的痛苦閉上眼睛,這一閉眼便昏了過去。

兩生糾葛,換幾次擦身。她記得開鐵圍山看到冰封時的喜悅,墜入輪回前自己虔誠的祈願。死後動情,人鬼相依,乃至橫禍出,生死結……一路走來經曆多好磨難,結果僅僅是擦肩而過嗎?

他真傻,怎麼會猜不到我就是……

這都是業,是逃不開避不過的命。

女子的麵容忽然凝滯,她的臉色轉青,眉上掠過一絲痛苦,連血水的反光都不能改變她的蒼白。她記起自己背負的重任,從何時起就被情欲蓋過。百感糾纏凝成前所未有的恨意,向往的不平,血海冤孽的不平,都集中在她身上。

原本平靜的海麵又湧動起來,一波波躁動擴散開來,兆億鬼魂感受到強大的恨意,無關情境的恨催化著每段痛苦過往,現在的血海如同無間獄,漫開極苦。

顏羽的恨令血海翻騰。恨產生破壞欲,她決心要攪動幽冥。揚手間她朝苦海涯掠去。隨著她的是百丈巨浪拔海而起,其中冤魂前仆後繼,露出毀天滅地的氣勢。仙魔隔一念,寒極邁過的坎,顏羽也毫不猶豫地逾越。

枉死城正在緊鑼密鼓籌謀重建,長久封鎖的城主府重新掛匾張燈。滿目瘡痍中全城軍民都在期盼此後莫要再有浩劫,甲大爺坐上城主之位以後不要再發狂。從大小風暴裏闖過來的舊臣不多了,枉死城元氣損耗太重,難以恢複,如果不是南關魔軍虎視,城裏的形勢隻怕要更壞。先前疑被閻君刺客斬首的乙六其實是被脅至豐都,現在發回枉死城聽曲承調遣,已經升任甲六。曲承十分感激向往為他留下的遺產,他不知道血海上衝他而來的顏羽已視他為死者,任他保命之術如何,這次也再無生路。他鑽研著鬼事通,正摸索用法,東城外哨站傳來急報,血海上風急浪高,形成海嘯,正對枉死城而來。

曲承的麵頰抽動幾下,震悚之餘,生死間翻滾的經驗令他隱約猜到實情。他把黑石置於岸上,想起身,卻覺雙腿乏力。當年憑著一腔孤勇直擊寒極上人後也有這種感覺,這次的敵人不是上人,實力也不可小覷。他已經不是當年的愚魯將軍,知道自己絕不可能是對手,不會再去送死。

以上人和天官念力之誠,情思之切,人間時空怎能隔開他們?向往說起指上有恙,我就該明白的。他固然出海一去不返,我廢劍術修噬魂達成毀滅他的夙願,沒想到還是引來了禍端。當時傳授我噬魂術的高人說的果然不錯,要勝過上人,便是犧牲自己做代價也難做到,我又怎麼逃得出死命。天官現世隻怕要淹城,幽冥之大,我能去哪裏躲避?——隻有九蓮華城能夠保我平安。

曲承吩咐探子再去查看,囑它不要走漏消息,城中的事情自有軍部處理。探子領命離開,曲承卻匆匆出府,身上隻帶著築擊。有鬼看見城主從西門出城,但出於畏懼不敢靠近,看不真切,悄悄議論他先前的暴行,末了以城內正流行的祈願結束談話——城裏鬧夠了,別再生事了。

很不幸,它們的願望無法實現,幽冥正麵臨巨大劫難,枉死城首當其衝。與戰爭不同,這次劫難的目的就是毀滅。

曲承沒有去豐都請求庇護,他和閻君的關係已經惡化,而且天官的怒火憑閻君也無法平息,在幽冥能保全他的隻有西方地藏。九蓮華城主與他是舊識,如果能藏匿在地藏殿裏,這場風波尚能避過。來到九蓮華城時城門守將認出了曲承,立刻著人去軍部彙報,自己迎了上來同他見禮,也不問來意,隻是引他到門樓上坐下,設茶奉果招待。吃淡了兩道茶,才有一個使者匆匆趕來,帶來城主口信,請曲承去府上。曲承也顧不得被怠慢,隨來使走進城裏。

見到城主客套一番,他們如今是平級,但九蓮華城主是幽冥碩果僅存的老前輩,他還是小卒時這位就是城主了,所以他還是以晚輩自居,處處奉迎。對於曲承的到來城主似乎並不感到驚訝,閑言數句後片刻無語,城主也不送客,曲承為求一線生機隻能和盤托出,說明來意。城主聽畢大驚,道:

-你怎麼不去豐都稟明,反而跑到我這裏來?

-大人知道天官和君上原是平級,實力無差,如今又激憤異常,憑君上攔不住她。我來此地是為了請地藏王出手,再三考慮覺得這是上策,為枉死城免遭滅頂之災隻能如此。

-你說的也有道理,那你稍等,我去地藏殿通報。

曲承再三道謝,目送城主離去。他從不信命隻信自己,但這次著實忐忑起來。西城主回來時麵無表情,曲承讀不出信息,耐著性子等他坐定,才問道:

-菩薩怎麼說?

-今天我沒見到他老人家,隻見到靈官。靈官說菩薩知道這件事,但是不在城內,讓你自己找個牢靠的地方躲避,不要殃及冥界。這裏留你不得,找個不怕血水淹沒的地方,你或許還有生路。

曲承一聽心裏成灰,想辯解幾句,但想到終歸是於事無補,竟不能開口。西城主看了一眼茶壺,茶水早就見底,就道:

-天還大亮,我這裏也不開宴,不留你用飯了。念在你我共事多年我給你提個去處,禍患自血海來,海裏有個最不怕濤拍浪卷的所在,你可以去那裏避避。

曲承乍聽,覺得此言不善,好像是催他送死,心中一亂,脫口說:

-水淹枉死城菩薩也不管嗎?

說完他就後悔了,西城主說的有道理,自己造次了,訕訕告辭,推門就走。出城以後他覺得西城主的確指了一條明路,鐵圍山重地金剛山壁,隻要大門一關,內外隔絕。天官雖然是無間獄舊主,現在應該也沒有能力衝破鐵山,要避難隻有這一個去處。如今的問題是他怎樣才能躲過海上的風浪,逃進鐵圍。一麵躊躇一麵向東走,他不敢進豐都,更不敢進枉死城,隻敢在野地裏打轉,時時震恐,怕遇到天官。早先勇冠五城的大將這般畏死,佩上城主印信後把從前的一股氣勢全拋卻了。曾幾何時他還悍然屠城,如今枉死城眼見又要翻天,他隻想著保命,不管城中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