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山無棱(下)(1 / 3)

(下)

西海。

寒極來到上界,自以為是修煉有成羽化登仙,雖然失去了人間記憶,也不以為意。神帝目睹仞利天法會的辯難,與豐都大帝也是舊交,有心幫助地藏點化他,便依地藏安排,隱藏寒極原來身份,讓他執掌寒霜,居住在北地凜峭宮。寒極上任後兢兢業業克己奉公,以大道為己任,將管轄事物治理得井井有條。因為他勤政不輟,不多日府中積壓的案子就空了,他得了空,離開府邸到上界各處遊覽。

駕雲朝西南方向行了不知多久,天光逐漸從清冷的青灰轉為赤黃暖色,寒極先前一直在單調的雪色裏,見到這般景象心中愉悅,又加快速度。斑斕的天光呈現紅紫金碧各色,上界勝景中最負盛名的一處——水天幻境到了。

隻見天水合一,低頭雲影仰麵波光,俯仰之間遊目騁懷,青鳥鳴聲激越,神女撫琴幽雅,可以極視聽之娛,又聞到百花香陣,卻不見姹紫嫣紅,好像是七彩雲霞在散發香味。寒極見景欣喜若狂,放肆起來,跳進西海裏戲水,一入明鏡中,水天幻境顯示出另一番景象,不僅水波蕩漾,天上的雲彩上也泛起漣漪,飄移旋轉。他目眩神迷,不覺遊向海上仙島,同時恣意弄水,掀起陣陣波瀾,天色也越發光怪陸離了。

忽然琴聲終止,青鳥振翅上淩霄,寒極回神,發現自己身處一座島上,立足處是金粉沙灘,不遠處是參天巨樹林。他身上滴落著海水,衣衫粘連,還沒抖幹衣服,就看見林中有一個白衣神女好奇地看著他。待她留意到寒極渾身濕透衣衫不整,頓時飛紅了臉,召來青鳥離島而去。寒極見到西海神女,心中好像凜冬複曆春,不知不覺蘇醒了情意。他想追上去,又怕驚嚇了她,因此在原地整理衣衫,向島內走去。島心幽林裏曲水潺潺,有一座孤亭臨澗而立。寒極在亭內看見一張琴,又有一瑟,想必神女方才就在此處撫琴。他饒有興味地看著側靠亭柱的瑟,隨即放聲大笑,將瑟置於空石桌上,鼓奏起來。五十弦作鳳鳴南風,其音透露著淡淡哀意。寒極興起嘯歌,西海振動,透林而出的樂聲一直傳到海涯。一曲未罷,天上忽傳青鳥鳴叫,寒極也不停手,繼續弄弦,青鳥的和聲越來越近,曲終時他抬頭,神女與青鳥已在亭下。

寒極掌心按弦,沒有起身見禮,望向神女。神女麵無表情,似乎存著戒心,但睫毛微動,難掩興奮。她也不說話,走進亭裏坐在琴邊。二人很有默契,寒極一低頭,琴瑟齊鳴,妙音遠勝獨奏。樂聲來到西海不遠處的花神殿,百花仙從榻上直起身子,麵帶笑意望著海島方向。

一曲罷,餘響不絕,水天都化作緋色,恰如神女玉顏。寒極情不自禁拍掌叫好,唬得亭邊青鳥橫跳一步。這時候神女起身問道:

-你是誰,為什麼擅闖西海相思島?

-相思島?

寒極一麵覷著神女臉上並無怒容,一麵大笑。神女見他無禮,橫眉冷聲道:

-放肆,哪裏來的輕浮孟浪之輩!

寒極這才斂容回答:

-神女在這裏放著五十弦,難道不是等人來彈?我不逍遙,又怎麼和得上神女妙樂?

神女仿佛被點破心思,紅了臉,厲聲道:

-還要胡說,你究竟是誰?

-我是凜峭宮之主寒極。

-新來的?

-正是,我不知道此地規矩,多有冒犯。

-難怪你擅闖此地還若無其事,你不預先通報直闖進來,還在西海泅水,我向神帝參你,你就要被革職治罪。

-是我魯莽,初來乍到沉迷美景,這才來到這裏。不知神女名諱,請恕我不敬之罪。

-我是神帝之女,司掌相思情事,是西海紅豆宮主人。

寒極頷首,拱手行禮,心中卻對這座仙宮向往不已。神女也不還禮,起身說道:

-你得道之前是樂師?

寒極搖頭,說:

-我已經忘了。

神女這時神情嚴肅起來,說:

-羽化之後忘卻凡塵?難怪你一來就補了要缺,原來是苦修得道徹底斬斷前塵。你鼓瑟勝過舞樂司尋常仙官,能奏五十弦的上界沒有幾個。

-神女謬讚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睹物生情,隨手撥弄恰能成曲。

-舞樂司幾位姐姐萬年一日的操練難道還及不上你隨意撥弄?不要太狂妄了,以後公務之餘可以再到這裏來,我正在譜曲。

神女匆匆說完,轉身就走。寒極饒有興味地聽著,對著神女的背影說了句:

-神女仙名?

-我已說了。

她的聲音低進風裏,寒極卻聽得分明,他略一回想,有了結果,朗聲吟誦道:

-願君多采擷,好名字。

神女麵向青鳥,紅了脖頸,暴露她的臉色,青鳥能通她心意,扇動翅膀。她急忙乘上青鳥升空,寒極的笑聲快過青鳥,一如剛才的瑟聲追逐著神女。

寒極在凜峭宮以外多了一個去處,西海神女紅豆的相思島裏不再隻有琴聲。寒極雖然時常造訪五韻亭,卻未曾到過紅豆宮,反而常在花神殿閑坐,

花神殿的侍女們都認得這位北地上仙。百花仙與紅豆情同姐妹,自然明白五韻亭裏設琴瑟之意,而寒極的地位品格都不墮了神女的門麵,因此每次都用心招待。紅豆雖然是神帝之女,卻並非嫡出,不像其他神女那樣受寵。她恨神帝拋棄她的母親,又將她遣到偏遠的西海看守幻境。她孤苦無依心中不平,就想尋找伴侶。寒極的到來給了她希望,二人雖然隻談曲樂,但日益親近。

神帝和紅豆之母的糾葛是上界出名的荒唐事,由於事涉神帝神後,知情者都三緘其口。紅豆告訴寒極事情始末:神帝曾在異界修行,遇到她的母親,二人深情繾綣。然而回到上界後神帝遇到一次動搖根本的叛亂,當時神後還沒有同神帝結合,她憑借才能勢力輔助神帝複位,這才確立正宮身份。神帝雖然不願意拋下紅豆之母,當時的情況卻不容他想,隻有立神後為正。而神後專擅玉皇宮,神帝隻好驅逐了紅豆母女。紅豆之母憤而自墮紅塵,而紅豆自幼生長在西海,隻有青鳥為伴。後來百花仙遷宮,紅豆才有鄰居。因為神後的緣故,神帝隻好冷落紅豆,久而久之便淡了情分。紅豆至恨神後害母,次恨神帝負心,寒極從她的言語間發現她雖對父親不敬,但還是渴望得到關懷。寒極本來熱血,知道紅豆思母心切,當即就要下界尋人。百花仙拉住他,等紅豆不在時與寒極說起這事。她當時親曆此事,知道始末。

神帝與紅豆之母的確一度情深,但那時候神後風華絕代,遠勝前者,安知神帝是不是自己變心?紅豆之母雖然不及神後,也是同神帝同修的上仙,單憑神後的排擠怎麼會令她放棄神位重入輪回。如此想來神帝恐怕也從中作梗,令她心如朽木,這才離開上界。就算找回她,上界也容不下她。

寒極聽罷怒火中燒,要去玉皇宮找神帝理論。百花仙冷冷說道:

-你太不懂規矩了,這件事多少年不提了,你這麼一去不僅神帝神後容不得你,紅豆又該如何?

寒極這才長歎一聲坐回椅上,百花仙道:

-這件事不要讓紅豆知道,她夠苦了。

-我明白。

有時候一些事難以言明,一些事不能言明,然而話在腹中百爪撓心,到了嘴邊似火燒,傾吐出來又燎人,不如不知。寒極未必不懂明哲保身,但佛種下的去情奉理因時刻影響著他,同情欲念爭鬥。於是在玉皇宮淩霄殿裏他經常犯顏直諫,令神帝怒不可遏,眾神後心冰涼。寒極雖直,卻不愚魯。他諫得直,神帝細思有理,不得不按他說的做。如此乃成常態,寒極也成了神帝的股肱大臣。

紅豆仍在譜曲,寒極笑她動作緩慢,才思遲鈍,卻不知紅豆另有一番想法。這首兩人合譜的曲子完成之日她就要向父親提出與寒極結成仙侶,屆時要上界諸仙見證。她羞於啟齒,所以製譜很慢。

照此情景寒極定然得益於仕途之上閨閣之中,地藏去情度無法成功。攪局的計劃早在地藏殿內生成,護法靈官王善帶著地藏的計劃來到玉皇宮。王靈官本是上界重臣,上一次叛亂中為避禍遁去佛界,適時韋陀有過被免去護法一職,王善就被地藏請為護法。他同神帝也是舊識,忽然到來,神帝也明白來意。密議後他同王善說定,他執行地藏的計劃,得到的回報是入主幽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