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晨樹,我在新疆長大。很多時候我行色匆匆地穿越著不同的城市。可是內心依然沒有方向,如果有一天你在地鐵站火車站或者馬路邊看到個背著黑色的登山包的孩,一個眼神清亮可是笑容落寂的孩,那麼請你試著叫我的名字,叫我晨樹,我會轉過頭來對你微笑,然後對你說,請帶我回家。
我叫晨樹,從小在新疆長大,現在生活在國的西南角。我小時候總是在兩個省之間頻繁地穿行,火車綠色車窗圈住的風景成為我童年最深刻的記憶。墨綠起伏的安靜山脈,金黃色的麥田突然騰空的寂寞飛鳥,飛逝的灰鐵站牌,站台上陌生的麵容,還有,進入新疆時大片大片的沙漠,一眼望不到邊。偶爾會有一棵樹在很遙遠的地方孤單地站立著,一個人,無依無靠的樣。
小的時候這些畫麵就開始印在我的腦海,隻是那個時候什麼都不明白,而現在,一想起總會有點恍惚的難過。有時候我一個人走在路上,我都會突然停下來低低地念一聲:新疆。然後笑笑繼續往前走。
很少有人知道我是在新疆長大的,每當聽到別人講新疆的時候我總是覺得很溫暖,有時候我會告訴他們我就是在新疆長大的,而有時候,我就隻是坐在旁邊安靜地聽他們講,聽到一些熟悉的生活就會心地笑,和所有聽故事的人一樣。
我牆上所掛的那幅掛毯是一個外國人送給我的,他去新疆旅行的時候買的,後來遇見我,我替他指路,然後他對我說謝謝,笑容單純清澈。他說他要將掛毯送給我。回家後我將那塊掛毯掛在了牆上,然後看見從裏麵不斷掉落出細而柔軟的沙。我知道那是新疆連綿不斷的沙漠。
你給我一滴眼淚,我就看見了你心全部的海洋。
我認識的人當旅行最多的人是齊勒銘,因為他的所有的生活幾乎都是旅行。他曾經告訴過我他也許一輩都會在路上,一直走一直走,走到走不動那天倒下來,安靜地死掉。他是我以前的朋友,初的時候我們一起聽搖滾CD,聽到畢業的時候他就突然消失了,然後我開始不斷收到他寫給我的信,天南地北的郵戳不斷出現在我的信箱,我撫摩著那些花花綠綠的郵票,心裏念,齊勒銘,你現在在哪兒?
我總是將齊勒銘的信放在一個檔案袋裏,然後編號,分類,像是看精彩的旅行雜誌。我不像他,我還有我的學業,所以我隻有在放假的時候才會出發,而其餘的日,我就隻能日複一日地等待齊勒銘遠方的信箋。偶爾看看明朗的蒼藍色的天空,想著齊勒銘你現在在哪裏?
曾經我和齊勒銘是全校最頂尖的學生,我們在晚上聽各種各樣的CD,然後在考試拿最高的分數。隻是我們不一樣,我有最完美的家庭,可是他,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我隻有媽媽,而且都不知道她願不願意當我的媽媽”,我清楚地記得他說這句話時候臉上憂傷彌漫的笑容,我看到他轉過頭去,之後就一直不說話。那是在他家門口,我們兩個就一直站在梧桐濃密的樹陰下,陽光從枝間跌落下來,在他黑色的頭發上四散迸裂。然後他說他進去了,當他打開門的時候我看見了他的媽媽,氣質高貴可是麵容冷漠,她正要出來,她和齊勒銘擦肩而過的時候竟然沒有一句話,我沉默地站在那裏看著齊勒銘靜靜地關上門,然後齊勒銘的媽媽從我身邊安靜地走過去。
他們家很大很富有,甚至有自己的花園和門衛,可是站在他家門前的那一刻,我覺得莫名其妙的難過。
小A是我從小到大的朋友,我們像是兄弟一樣,甚至比兄弟都要好。我總是拉著A天南地北四處亂跑,而他總是笑眯眯地跟著我瘋,我記得有一個暑假離開學隻有10天的時候我拉著他去了西安,那個有著古老城牆的城市,會在夕陽下讓人想起過往的城市。
我記得我們到達的時候已經是暮色彌漫了,昏黃的夕陽漸次延展穿越城市微微發燙的地麵,我和A提著簡單的行李走出火車站,耳朵裏有著完全聽不懂的外地口音和那些爽朗的笑聲和麵容,一對戀人手牽著手從我們旁邊走過去,我自由地開始融入這個城市,像是一直生活在那裏一樣。那天晚上我經曆了一件奇妙的事情,我推開旅館窗戶的時候看到有個人在頹敗的城牆下麵吹塤,恍惚蒼涼的聲音,我看到那個人的麵容,有些蒼老但是很精神也很明朗,棱角分明,他一個人安靜地站在那個地方,像是一幅年代久遠的畫,絕美得如同遺落的風雨飄搖的宋朝。我叫小A過來看,他走到窗戶邊上的時候低低地說了聲哦,然後就沒有了聲音,我和他就在那裏一直安靜地看著那個吹塤的人,一直看到星光如揚花般落滿肩膀。
夢裏思大漠,花時別渭城。長亭,咫尺人孤零,愁聽,陽關第四聲。且行且慢且叮嚀,踏歌行,人未停。
我和齊勒銘的出發時間總是錯開,當他要出發的時候我總是在上課,而我要出發的時候,他已經在路上,前往下一個驛站。他總是稱每個城市為驛站,我問他,那你覺得哪兒是家?他告訴我,不知道,正因為不知道,所以我在找。我問,如果找不到呢?他笑笑說,那就一直找。
唯一一次我和齊勒銘一起去的地方是四川的邊境,一個人煙很少的地方,沒有人把那兒當作旅遊景點,可是齊勒銘會。他在一本雜誌上看到一個當地的人寫他生活的地方,然後有照片,於是齊勒銘就決定去了,因為他喜歡上了其一幅照片上的風景,一大片燦爛的金黃色的向日葵,鋪天蓋地地漫延,像是流淌的陽光,濃鬱而且散發咖啡摩卡的香味。當我收到他的電郵件的時候我剛剛放暑假,於是我告訴他,你要回來我的城市,接我。
那個地方很小很偏僻很落後,而且沒有旅館。可是我覺得很平靜也很安靜,一個地方隻要人不多不吵我就能忍受。而且那裏的風景很美。那些樹都是很安靜的樣,樸實而且淡定,像山水畫介於潑墨與工筆之間的狀態,像是蒙了一層江南厚厚的水氣。我和齊勒銘走在那些年代久遠的青石板上,有炊煙從兩邊的木質房飄出來彌漫在長長的巷道裏,帶著世間甜膩而真實的味道。齊勒銘對著路邊一隻懶散的狗做鬼臉可是那隻狗不理他,然後我看見他懊惱得像個孩。遇見一座長滿青苔的石橋,我們走過去,走到間的時候我覺得時光倒流我像是個宋朝的詞人,長衫迎風而立。
我們試圖找到那個寫章的人,可是隻找到了照片上的那間草房,一座我見過的最大的草房,窗欞上門上落滿了細小的灰塵,用手拂開的時候會留下清晰的痕跡,柔軟而細膩。我們在房前麵站了很久,看了那棵開花的樹很久,安靜地笑了很久。
齊勒銘,你是不是很快樂?
你覺得我快樂嗎?他轉過頭望著我,笑容像個天真的孩。
於是我點點頭,因為我相信他是真的快樂的。
離開的時候他在那條巷的青石板路上玩起了跳格,手舞足蹈,如同一個長不大的大孩。
那天晚上我們睡在一塊厚厚的草地上,晚上齊勒銘裹著睡袋坐起來和我聊天,像個很大的粽。我很開心地笑,然後叫他,喂,大粽。
那天晚上天空散漫星鬥,黑色的雲被吹到看不見的遠方。
我說,齊勒銘,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
他問,想什麼?
我說我想起了日劇。
他向後倒像要昏死的樣,說,你真是……真是……
我說,我隻是想起了一句台詞。
他問我什麼台詞?
我笑了,我回答他,總有一天,星光會降落到你的身上。
東邊路、西邊路、南邊路,五裏鋪、七裏鋪、十裏鋪,行一步、盼一步、懶一步。霎時間、天也暮、日也暮、雲也暮,斜陽滿地鋪,回首生煙霧,兀的不、山無數、水無數、情無數。
那天齊勒銘的笑容印在我的腦裏,刻得那麼深,也許永遠也不會消失。
那是我看過的他最快樂的麵容,而以前,我總是看到他聽搖滾時冷漠的麵容,一直看到他初畢業後突然離開。
齊勒銘本來和我一樣向著大學平穩挺進,沒有什麼好值得擔心。可是在初三的那個冬天,在一個寒風灌滿了整個城市的晚上,他給我打電話,他說我現在在街上,你可不可以出來陪我走走。那個時候我在顏敘的樓上,我在看他畫畫,然後我看電話上顯示的時間,淩晨一點。電話裏齊勒銘的聲音讓我害怕。我對顏敘說出事了,我們出去。
顏敘和我翻過鐵門去齊勒銘告訴我的那條街,然後我看到他坐在路邊上,將頭埋在兩個膝蓋間。他靠著一盞路燈,微弱的黃色燈光從他頭頂上灑下來,籠罩著他,光線,是無數的飛蛾。
我脫下風衣遞給他,我說,你要幹什麼?
他抬起頭,看著我,沒有說話,可是我看到他的樣,都像要哭出來了。
那天晚上我們在大街上走了一夜,其間顏敘拿出CD機問他你要不要聽CD,他搖搖頭。我們進了一家很小的超市可是還是買到了咖啡,有一個瞬間我看見齊勒銘在喝咖啡的時候有滴眼淚掉進了杯,可是我沒有說話,我裝做什麼都沒看見。
當天快亮的時候,他還是對我說了。他說他回家的時候發現用自己的鑰匙居然打不開自己的門,然後他聽見房間裏發出一些刺耳的聲音。
我和顏敘最終還是將他送回了家,他站在他家花園的鐵門前麵,手放在門鈴上沒有落下去。最後還是顏敘幫他按的門鈴。我和顏敘看見門衛開了門,然後齊勒銘走進去,打開門,他的媽媽站在他的麵前,望著他。然後齊勒銘從她旁邊安靜地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