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3)

天已經亮了,我和顏敘離開的時候我忘記了有沒有對他說晚安。

第二天齊勒銘沒有來上課,第三天他來的時候對我說,我不想念書了。

我沒有勸他,我知道他的決定不是我能夠動搖的,於是我問他,你想幹什麼?

我不知道,不過我還有半年的時間可以想我應該幹什麼。他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望著窗外的天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那些寂寞的飛鳥。

後來我畢業了,當我畢業的時候就突然消失了兩個人,林嵐和齊勒銘,初我最好的兩個朋友。

隻是很快我就收到了齊勒銘的信,郵戳是海南。

他說他知道了自己想幹什麼,那就是一直走,尋找,哪裏是他的家。

從那之後他就一直給我寫信。他寄給我的信從來就沒地址,所以我隻能在E-mail裏將我的話給他,可是他不是經常上網。於是我就隻有處在被動的地方,聽他講**的雪和新疆的沙。

齊勒銘的媽媽曾經找過我,那天她穿著黑色的衣服,眼角已經有了皺紋,我發現了她的衰老和憔悴。她問我知不知道齊勒銘去了什麼地方?我說不知道,我沒辦法和他聯係,隻有他聯係我。我將那些信拿給她看,然後看到她的眼淚大滴大滴地落下來砸在信封上麵。她說了句對不起,然後就轉身離開了。

從那天起我明白原來齊勒銘真的離開了,在一封郵件裏我問他,你旅行和生活的錢從什麼地方來?他告訴我,他在各個地方做不同的工作,然後存錢,存夠了就出發,又去另外一個地方。他告訴我他在海南做過酒吧的服務生,在西安做過臨時的建築工人,在北京賣過CD,在烏魯木齊送過牛奶,他說他總是5點就起床,然後開始工作。我問他辛苦嗎?他回答說他很幸福。

我想象著騎著車在天還沒亮的時候穿越街道送牛奶的齊勒銘的樣,頭發飛揚在黑色的風裏麵,臉上有滿足而單純的笑容,吹著響亮的口哨,口袋裏裝著CD機,裏麵轉動著節奏迅速的搖滾。

我也開心地笑了,我想對他說,勒銘,晚安。

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夢,我夢見自己站在一麵牆的前麵,牆的另一麵,齊勒銘騎著自行車穿行而過,他嘹亮的口哨聲穿越牆壁散落在我的腳邊,可是我望不見他,隻能隔著牆壁觀望他的幸福。

我在網絡上認識了兩個很愛旅行的人,一個是黃藥師,一個是清和。

我和黃藥師的交談總是平淡有時甚至相當短促,可是我們的關係異常堅固。因為他是唯一一個可以和我兩個小時不間斷地談電影的人。他說,我們勢均力敵。

有一次在談到王家衛的時候我問他:知不知道《東邪西毒》黃藥師最愛喝的東西是什麼?

一種叫醉生夢死的酒。

這種酒最大的好處是什麼?

對過往遺忘的徹底性。猶如迪諾的小提琴,所過之處,一片措手不及的荒蕪。

黃藥師,你是個有著黑色過去的人吧。

晨樹,你隻是個高生,有些事情你永遠也不會明白,至少是現在的你不會明白的。

黃藥師,你不要小看我,有些事情我不講出來並不代表我不知道,隻是對自己或者對別人有所顧慮。其實你也應該像真正的黃藥師一樣,喝一壇醉生夢死,然後再在這個世界轟轟烈烈飛揚跋扈地縱橫五十年。

晨樹,不要忘了我有專業調酒師的執照,可是那種醉生夢死我調不出來,我想也沒人可以調出來。

那你知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個地方,古人說那裏浮雲無法掠,飛鳥無可渡。

你是說忘川?飛過了忘川又怎麼樣,忘不掉的還是忘不掉。我去過國最西邊的喀什,最南麵的三亞,我想把那些曾經糾纏在我夢境經久不滅的幻影統統遺忘在天涯海角,可是它們全部跟著我跑回來,在我的夢境和生命繼續糾纏,如同黑色的風,永遠沒有盡頭地吹。1999年末的時候我正在漠河,在那個冰天雪地的城市裏麵。那裏有個很大的湖,可是地圖上都沒有標記。湖邊有一個燈塔,已經荒廢了很久,牆麵很班駁,可以看到黑色的磚和那些殘留的裂縫,到處都是塵埃。我站在燈塔裏麵,寒冷的風從四麵八方湧過來,無邊無際的黑暗在身邊叫囂著東奔西走,我椅在長滿鐵鏽的欄杆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當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我一下就哭了,新世紀就這麼來了,新世紀就這麼到了,而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黑暗迎接新的一百年。陽光在周圍空曠的大地上踐踏出一片空蕩蕩的疼痛,一瞬間我看到了自己的孤獨,它竟然那麼龐大。我就像是那隻鳳凰,五百年五百年地寂寞著。晨樹,你知道朝陽下結冰的湖麵是什麼顏色嗎?

藍色?紅色?我不知道。

看過的人永遠也不會忘記,是黑色,無窮無盡的絕望和洶湧。你知道在新世紀的曙光流淚的感覺嗎?

不知道,而且機會已經錯過,我無法等到下一個百年。

那種感覺就是沒有感覺,因為眼淚一流出來就已經結成了冰。離開那個燈塔的時候我把自己的日記留在了那個燈塔裏麵,還有我發出白色光亮的手電。我不知道那些光線可以持續多久,但我希望另外一個看到燈塔的人會在黑暗看到那點微弱的光。不過我想應該沒有人可以找到那個燈塔了,所以我的往事也會永遠地冰封在那裏,沒人可以觸及。

我總是喜歡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床散發的溫暖。我覺得自己是在找一種可以抵抗麻木的無常和變數。我總是行走在這個城市不同的陌生的街道,看著陌生的門牌,想象裏麵的人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或者同我一樣,顛倒過來。我喜歡看著自己在大街上行走時留下的不清晰的輕微的腳印,然後看著它們被滾滾的人流喧囂著掩蓋。

那些流淌在街市上的所謂的人類的明,車如流水馬如龍,無窮無盡的廣告牌,流光溢彩的寬幅熒幕,西裝筆挺麵容冷俊且麻木的男人一邊匆匆地走一邊用很低的聲音埋頭講電話,偶爾抬起頭的時候可以看到他們空洞的眼神,我想那就是我以後的樣,想著想著就絕望。我記得春樹的一句話:我就是那麼地熱愛絕望。

我有時候會莫名其妙地喜歡人多的地方,比如商場比如地鐵站,我喜歡那些平凡的人所表現出來的生存狀態,洋溢俗世喧囂而膩人的香味,然而我卻總是無法融入其,我總是無法避免地要抬起自己的頭去望那個沉默的天空,然後聽到飛鳥扇動翅膀時寂寞的聲音。周圍的悲歡離合生死離別都是別人的熱鬧,我的寂寞,在地下黑暗潮濕的洞穴裏彼此撕殺。

我記得在離開西安的時候我滿心喜悅地在地攤上買很小的兵馬俑,準備拿回去送人,在我付錢的時候小A一直站在旁邊不說話,直到火車離開的時候,他才在刺耳的汽笛聲緩慢地說,晨樹,其實你是最怕寂寞的人。

陌生的人啊,請你停下你匆忙的腳步,我不認識你,但我看得懂你背著登山包時的寂寞的姿勢。我知道你一直在走一直不停留,你想找到你生命那個等待了你很久的驛站,也許是一個人溫暖的眼神,也許是一個明媚的笑容,也許是一個寬厚的可以避風的胸膛,梨花落滿肩頭。可是在你沒有找到的時候,請讓我給你個休息的地方,因為我知道,你心裏的疲倦。我知道你們純潔的願望,那就是找個溫暖的地方睡覺。

每個旅行的人總是有自己的方式來見證在一個地方曾經的痕跡。我和小A總是在天亮的時候離開我們昨晚停留的地方。在我們把睡袋裝進行囊之後,我們會對著那些空曠的峽穀,遼闊的草原,溫柔的溪澗大聲呼喊,然後對它們說再見。曾經有次我們離開一個山穀,我們的聲音一直在那裏飄蕩,回聲持續了接近一分鍾,我和小A在我們自己說“再見”的聲音離開,走在微微消散的黑暗,走在漸漸到來的光明裏。

而齊勒銘總是將自己的隨身攜帶的CD碟片用線係起來,然後將它們掛在樹上,他總是在那些樹下麵一個人說話,也許是講給樹聽,說完之後他就背著行囊繼續上路。頭發飛揚在風裏麵,樹上的CD碟片在風輕輕地搖晃。那些說給樹聽的話,嵌在樹的年輪,隨流年一點一點長成參天的記憶。

黃藥師總是會留下自己的日記,他總是一邊走一邊寫,然後離開一個地方就將日記撕下來留在那裏。我曾經問過他,你寫的那些東西你還記得嗎?他說,不記得了。我說,那你還寫它幹什麼?他說,寫下來,就是為了要遺忘。

而清和,總是很多很多的地圖。她每到一個地方總是會買張地圖。我記得我去上海的時候她來接我的飛機,我們坐在記程車上,她拿出一張上海地圖來看我們要去哪裏。我記得當時我笑了,我說我好自卑,住在上海的人都買上海地圖,而我,兩手空空,什麼都沒有。

清和是我認識的很**的女孩,她告訴過我一些關於她在外麵流浪或者說是行走的事情,一個人,單獨地在路上。她對我講她曾經拉著一棵樹爬上一個小山坡,結果發現手上全是被壓死的蟲,黃色的汁液粘在手上,沒有水洗手,於是用塑料袋套住手然後吃麵包。她說的時候像在講一件很好笑的事情,笑容燦爛單純如一個孩。可是我知道她心裏還是有不為人知的長滿陰影的角落。她對她曾經在網吧裏度過的沒日沒夜的天輕描淡寫,可是我知道那種壓抑的狀態,沒有希望,沒有方向。她對我講起她旅行途的事情,詳細可是又簡略,像是破碎的散,一段一段跳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