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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魯引弓
一、任務
暑假剛開始的時候,我在一家快餐店打工。
掃地、抹桌,收拾盤子,每天中午,人聲嘈雜,我埋頭忙著。
我高一,17歲,對即將邁入的這個社會不甚了解。但我知道錢來得不容易。我來這兒,是為下學期的開銷掙點錢。我媽下崗後在一家超市當清潔工,她像牛一樣沉默地做,還是沒錢。我的爹,在我讀小學的時候就跟一個女人跑去了南方。
狐狸精。我小時候總聽見我媽這樣詛咒那女人。
我知道,這是我們的命。
命,就像一個坑,如果你是蘿卜,無論抱怨與否,都隻能被填。
我媽就是一隻苦蘿卜。她的苦臉說明這世界一定很強大很倔。
至少現在,我還看不出我們不是蘿卜的可能。所以,我想像我媽一樣,做個啞巴蛋,因為說了也沒用。
在這個快餐店,我每天埋頭賺10塊錢。
有時我會遇到我的那些前來就餐的同學。
他們裝作沒看見我的樣子,讓我難受。
我在心裏罵罵咧咧。難道這說明我們都長大,懂事了。
有一天,有個女人站到了我的麵前。
嘿,她對我說,你在這兒呀,我可找到你了。
她風姿綽約地站在嘈雜的餐廳裏。她說,我是你大姨,彭姨呀,你不認識我?
她拍了一下我的肩,說,給你找了個單位,我家老黃那兒,你暑假幫他們單位打點雜吧。
我想起來了,我媽的親戚那邊是有這麼個彭姨。這麼多年來,他們這些親戚很少來找落魄的我們。所以我不認識她。
我雖不認識她,但我知道她,因為每年她彙給我媽一筆錢,算資助我的學業。我媽說,這恩以後要報的。
我好奇地看著麵前的彭姨。她神秘地笑了一下,說,去老黃那兒幹吧,就算我幫你媽一個忙,比你在這兒賺得多點。
彭姨的老公黃峰是設計局的局長。我聽到了餡餅掉下來的聲音,連忙道謝。
嗬嗬,她瞅著我,好像有點不好意思了,她說,其實也不全是這樣,就是讓你幫我看著他點呀。
她摟過我的肩膀,把嘴湊近我的耳朵:孩子,其實不完全是幫你,也是幫我自己。
幫你自己?
對。她說,咱們也算親戚,直說了吧,老黃那單位風氣不正經,那些女的,太狐狸精了。我這麼說,你懂嗎?
狐狸精!我拚命地點頭。
彭姨說她可不想像我媽那樣被動。
她說,怎麼說呢,對這一點,我相信你比別的孩子更能理解我,所以找你。
她同情地看著我,歎了一口氣。
估計我的表情有些愣。她又說,怎麼說呢,其實也不僅僅是幫我看著他點,也是幫他們單位,甚至幫我黨的風紀看著他點,什麼事情一胡來,於小家,於大家,都是問題,成本問題,代價問題。
她是省婦聯的領導。她說話有點CCTV。
於是,我在這個夏天仿佛領了一項維護黨和婦女權益的任務。
我痛恨狐狸精,小三,二奶!
我還希望多賺點錢。
所以,我決定去。
當然,我還有我的疑問。
“那麼,我能幫你看著他什麼呢?”
首先是哪些女的有事沒事老去他辦公室發嗲。
其次,哪些女的最妖媚風騷,想抄近道,上位。
再次,他晚上應酬時,常有哪些女的在陪?
還有,單位裏有哪些流言蜚語,關於老黃的。
其實,我心裏也有數,是哪幾隻狐狸,所以你也不要有太多壓力,你是去打雜的,幫我去印證一下某些傳聞,我也不至於被蒙在鼓裏,好有個對策。
“我才17歲,能行嗎?”
越小,越有正義感。
越小,眼裏越揉不進沙子。
小算什麼,放在以前,都是革命家了。
小才能無私。
小才有良心,才沒變壞。
小才不會被放在眼裏,才不會引起注意。
彭姨把我拉到餐廳的門外,對我說,你去吧,我跟人事處的老黑處長打過招呼了,說是一個朋友的小孩需要社會鍛煉,這事不必和老黃本人說,因為小孩不需被照顧。
她交給我一隻手機,說,反正我家老黃也沒見過你,你察言觀色,低調點,有事打電話。她還指了一下麵前這條川流不息的大街,說,這社會風氣不良,你就隻當是趁早社會實踐吧,看看這個世界。
我在心裏笑話她,別以為我們啥都不懂,其實多少懂點,隻是不想說罷了。
她的臉,變得有些淒涼和可憐。從某個角度看過去,像我媽。
二、“露台門”
我在設計局的雜物間裏捆紮舊報紙,在資料室裏擦書架和地板,在各個樓層分發信件。
更多的時候,我坐在5樓電梯口的文印室裏幫陳翠萍大媽打字。從文印室的大門望出去,對麵是黃峰局長的辦公室。
那門基本上是合著的。
彭姨讓我看著那些嗲上門來的狐狸精。
結果,我發現黃峰局長自己是一隻大猩猩——
上午十點,我把報紙送進他辦公室的時候,他摟著秘書吳麗娜大MM部位的手,像觸電一樣閃開。我臉熱到了脖子裏。而他人模狗樣地告訴我,小子,進來要敲門,這是禮貌。
下午我敲門進去遞一份快件,財務張紅正好從裏麵出來。她哼著歌從我身邊飄過。我看見那大猩猩的臉上留下了一個口紅印。
張紅才走,工會的李彩雲就上來了。她握著黃局辦公室的門把手,扭頭,S形,向文印室的翠萍大媽笑道,來彙報單位紅歌會方案呢。她進去後,裏麵“噢”聲響起。八卦師奶翠萍姨拎著個水瓶,躡手躡腳過去,推門,裝作送水,門開刹那,隻見李彩雲揪著那猩猩的口紅臉頰,在吃醋哪。
兒童不宜!
我是少男,奶奶的,平時最多瞧瞧早戀的同學在公交車站摟摟抱抱,哪有這個勁爆。西門慶南霸天張二江徐其耀張宗海李慶善韓峰日記……我又興奮又想罵人又想偷窺,我把能想起的這些名字在心裏全送給他,還壓不住心跳。這頭猩猩。怪不得彭姨要我看著他呢。隻怕她沒想到要我看的竟是三級片。好衰啊。
我去雜物間清理垃圾,腦子裏全是他那隻胖手伸在吳麗娜衣服裏。研究生陳朵朵從雜物間前疾走而過。流氓。她嘟嚕。我以為她在罵我。其實她壓根兒沒看見我。她剛從黃局長辦公室出來的。
怎麼啦?
非理了?
朵朵落荒而逃。
看著他個屁,我對著垃圾桶踢了一腳。這道貌岸然的花猩猩。
開除!讓彭姨直接把他開除出家門拉倒。
我這樣想著。彭姨的電話來了。
她問我這兩天幹得怎麼樣,在單位還習慣嗎?
我知道她想問什麼。我支吾著,因為我不知如何啟齒他是頭猩猩。
沒想到,她在那頭說,你過來一下。
我跑到了彭姨上班的省婦聯。
她在大門口的樹下等我。她對氣喘籲籲的我歎了一口氣。她把手伸給我看,掌心裏是一隻手機。
她說,你看,你看,你看。
我看到的是一條短信——“你聽說了設計局的‘露台門’嗎?”
我告訴彭姨辦公樓頂是有個露台,但光禿禿的,沒有門啊。
彭姨突然漲紅了臉,說,是“豔照門”的“門”,也就是說有人在露台上做愛。
從沒一個大人,更別說是女的,和我直說這個。
我沒聽說過“露台門”。但看著彭姨那頹樣,我差點要把“摸奶門”、“口紅門”統統倒給她。因為一整天我眼前都在晃著那隻胖手和吳麗娜那對風騷的MM。
我說,你是說狐狸精在露台上?
她說,我也不知是真是假,是否事關老黃?
誰發的短信呢?
她說,我表妹。
原來,彭姨表妹今天下午去醫院看病,排在前麵一男的,握著個手機,在和那頭說他們單位鬧“露台門”啦,“夠彪悍,晚上在辦公樓露台上搞。”表妹越聽越不對勁,因為那八卦男在說設計局,緋聞男主角好像是個頭,而女的呢,因為是晚上,看不清,結果成了個謎。
彭姨抬頭看著暗下來的天色,說,我不知道是不是在說老黃,我不知道是確有其事呢,還是造謠,我不知道是哪個局長鬧了“露台門”?正的,還是副的?我還不知道是不是老黃的對手在搞他?
屁,我在心裏對彭姨說。
我猜定黃局無疑。我想象得出這大猩猩在露台上的盛況。
肯定不是去看星星。
開除。我衝動地對彭姨嚷起來:
開除了算了,還要他幹嗎?
彭姨被我嚇了一跳,接著她居然笑起來。她壓低聲音說:
如果他沒花花腸子,我會讓你盯著他?
我開除了他,不就便宜了那些狐狸精,結果還不知道是誰開除了誰呢,我不就真的像你媽那樣了?
我要打退那些小三。
不僅要打退小三,還得打退那些要他好看的人。
那些也不是什麼好人。
他不能倒,他該有的,就不能少了我,所以,他不能倒。
我要的是證據。我要捏的是他的把柄。
我要做的是對付那不要臉的狐狸精。
彭姨說這些的時候,拍了拍我的肩,說,他倒了,你也不可能在這裏打工賺錢了,他不倒,說不定你以後大學畢業了,還能進這單位。所以,我們要保護老黃,批判地保護老黃。
這個我懂。她念叨“老黃”時的臉神有點賤,我不知該鄙視還是可憐。
“高老頭。”
我在心裏詭異地叫喚了一聲我政治老師的綽號。
我發現我這一陣老在心裏叫他。高老頭,快來給他們上課吧。奶奶的,別盡知道給我們念經啦,我們都懂啦,該給他們上上了吧。
麵前的馬路上很堵,黃昏時分,車燈、霓虹、汽車喇叭讓四周的一切看著假惺惺。我17歲,知道這個我正在跨入的世界,和課本上講的世界不一樣。我勸她別急,“還不能確認那人就是你老公。”
她說,所以,你得幫我注意那個露台,那個男的,是老黃還是那幾個副局?尤其是,那個女的是誰?
她因為心急,對我沒了顧忌,就像這世界,對我早已不再掩飾。
於是我想痛扁點什麼,隨便什麼。
這念頭好像早潛在我心裏。
而她推我到了偵探的前線。
三、玩個曖昧,吹個牛
在樓裏,我豎起耳朵。
可惜,沒有“露台門”的流言。
我隻聽見黃局長在辦公室裏訓人:
“價值觀呢,你的價值觀呢?!”
我攥著拖把,從他門前拖過。我不知道他在訓誰,但我知道他在裝逼。
中午,我溜到七樓,順著天梯,攀上露台。
太陽很猛,露台上空無一人。我在樓頂上跑起來,感覺像柯南一樣。大猩猩在這裏亂搞,被偷看的角度可不止一個哦,除旁邊環保局的樓房外,還有就是那個上來的天梯口。我對著遠處的高樓叫了一聲:大猩猩!
我聽見有人衝我咳了一聲。
我扭頭看見研究生陳朵朵正坐在那邊堆著舊地毯、舊桌椅等雜物的台階背陰處,手裏拿著幾頁稿紙。
她看著我。
我不自在地說,哈,你在幹嗎?
她沒理我。她低頭看紙。
我聽到她在念著什麼,可能是準備什麼演講吧。
我悻悻地走回天梯口,準備下去。
我攀到鐵扶手上,發現朵朵正似笑非笑地盯著我,像看透了我的鬼祟。
她仰臉撩了一下長發,說,我在這裏透口氣,小孩,每個人都得有個私人空間,這裏是我的私人空間,你少來。
我下到七樓陽台,心想,可能是她。
陽台上兩個男人正在抽煙,他們見我從上麵爬下來,相視一笑,其中一個嘟噥:操,“露台門”。
他們以為我聽不懂,嗬嗬笑起來,繼續聊天。
我像被一盆涼水給激了一下。我從他們身邊走過。我想莫非這樓裏的人早已心照不宣。
我回到文印室,見翠萍姨正捧著一隻大蘋果在削皮。
我來這兒才幾天,就發現她挺極品。比如她削這蘋果,可不是為自己吃。
她每天中午給局長黃峰削個蘋果,送過去。
她像個好心腸的保姆。她說,飯後吃個水果,老黃這個年紀需要保養了。
她坐在那兒削皮,皮拖得老長,一點都不會斷。
隻是今天她略微撅著嘴。
今天她把削好皮的蘋果放在茶缸口子上。一直沒送過去。
因為對麵黃局長的門關著,裏麵有別人呢。
我看著那隻“馬屁蘋果”的顏色都變了。
後來她拎起它遞給我,說,小孩,你吃了吧。
我吃了蘋果。她捧起另一隻繼續削。她說,我就喜歡削皮。
看樣子,對麵一時半會兒都沒完。翠萍姨的蘋果皮削得精益求精,像一條細繩。
我看了對麵的門一眼,問,翠萍姨,誰在裏麵啊?
李彩雲。她抿嘴笑道,我就奇怪了,這女的需要這麼長時間,在聊啥呀?真是太搞了。
太搞了!她像恍悟過來:嗬嗬,單位要競聘副處長了,那些女的,撩胳膊撩腿,都上位啦……
也可能她突然意識到我是一中學生,就搖頭笑道,嗬,小孩,你現在還不懂,這些笑話呀,會寫的人啊,可以寫三個長篇,來,再吃一個。
她把削好的第二隻蘋果塞進我的嘴。
我一邊咬一邊笑。我懷疑,對麵的門再不打開,我得吃她正開削的第三隻蘋果。
“看你笑成這樣,是看這些人有趣死了吧?”她瞅著我笑道。
我眼前一亮——這最好的消息源不就近在眼前嗎!
於是我說,你是說李彩雲很逗嗎?她不是挺好看的嘛。
喲。翠萍姨叫起來,小男孩,你也知道好看。你覺得她好看?
我說,好看。
就嘴巴大。
安吉麗娜不也大嘴嗎?
那下巴尖得能紮人。
範冰冰不也是錐子臉嗎?
於是她炯炯地盯了我一眼。她告訴我現在的女孩確實是一個賽過一個漂亮,現在有技術可用啦,化妝種眉割眼皮,甚至整臉,“可不像我們以前,你注意過沒有,李彩雲那鼻子。”
我說,鼻子怎麼了?
她說,沒什麼。就埋頭繼續削蘋果皮。
我就誇翠萍姨今天穿的裙子漂亮,像中學生一樣。她一高興,就謙虛,老了老了,年輕時也算漂亮過。
那時你是“局花”吧?
喲,那時可不興叫這個,可不像現在,人人都敢稱美女,現在的機關小娘子啥都懂,姿色都當武器在使,小孩,不和你說這些了。
話雖這麼說,但她還在嘮叨。她問我覺得這樓裏哪個阿姨最漂亮。
我說,李彩雲第一,吳麗娜第二,張紅可能以為自己漂亮,但其實一般。
她瞅著我笑,嗬嗬,小孩,還看出了點門道。
她說,張紅啊,一大餅臉,也夠勇的,嗬,不和你扯這個了。
我說,其實,最漂亮的是朵朵。
她說,那女孩有戲,對局長的眼。
我說,局長喜歡的都是厚嘴唇。
壞坯。翠萍姨伸手捶了我一拳,笑道,我就看出來了,你這小孩心裏陰暗著呢,這些不是你該留心的,去去去,一邊打字去。
我在一邊啪啪地打字,李彩雲終於出來了。
她沒下樓去,她扭著進了文印室。她舞著手裏的一樣什麼東西,對我們說,給我張紙,給我張紙。
翠萍正準備拿起蘋果往門外走,見李彩雲進來,就問,什麼紙,衛生紙?
李彩雲沒鳥她,伸手從我桌邊的打印機上拎過一張A4紙。她打開手裏的小盒,取出一支筆,往紙上寫,嘿,真滑,手感真好。
翠萍問,什麼筆啊?
萬寶龍。
你看,上麵還有一顆小鑽。
很高級嗎?我插嘴。
她沒理我,她對翠萍說,老大給的,今天他生日,我沒準備禮物,他倒給我禮物了,夠哥們兒吧。
是他在哪兒開會時發的吧。翠萍說。
李彩雲壓根兒沒在意,她說,我送點什麼給他呢?我送點什麼給他呢?要不,呆會兒去買把花。
她就“嗒嗒嗒”地往外走。她回頭看了一眼翠萍,說,哈,翠姨,你這裙子好蘿莉啊,就是不太配你的鞋,得換一雙平跟的。
她舉著筆,高調出門。
我瞥了一眼她留在我桌上的那張紙,上麵寫著“黃峰黃峰黃峰”。
於是,我認定“露台門”女主角一定是她!
我對翠萍說,看到了吧,老大最喜歡的是她。
屁,翠萍說,喜歡她?憑什麼呀,一個茶廠推銷員,還不知是怎麼混進來的。
她高深地微笑了,眼睛看著那頭的角落,像是在對空氣說話:老黃就這軟肋,我太知道他了,他和我是同時來單位的,那時我們不知有多要好啊……
她像要顯示她和老黃有過一腿似的扭過臉,看著我。風姿猶存的臉意味深長著,超雷的,好像在說,你不知道我和他有多親。
她說,萬寶龍?老黃是嫌她太黏糊,打發她呢,前天晚上他還親口和我議論她呢,他心裏清楚著呢。
翠萍屁顛地拿著那個蘋果,奔去了隔壁。
我的媽呀,難道“露台門”女主角是翠萍?
我去樓下打水,路過工會辦公室,看見裏麵的人都在傳看那支筆,嘩聲一片。
李彩雲坐在中間,美滋滋著呢,氣場接近女神。
我17歲,都懂這真他媽的丟臉。
她把它搞得這麼高調,是為了宣布自己和局長有一腿?
我想,她是不是有病。
我拎著水壺,回到文印室,見翠萍和張紅在聊著哪。她們說,那女的,到處在吹老大和她最好,也太搞笑了。
我知道她們在說李彩雲。
正說著,秘書吳麗娜進來了,她說,晚上老大這邊有個飯局,你們要不陪一下?
翠萍一把摟住了吳秘書的腰,誇她的發型潮,她說,好啊,今天還是他生日呢,咱去給壽星祝個壽吧。
她們三個湊在一起,商量給他送個什麼禮。她們還說李彩雲的那支筆。她們笑成了一團:李彩雲是在製造聲勢吧,想嚇退這次她的競聘對手吧,想讓人明白她上麵是有人罩的吧,想讓人明白她和老大曖昧吧,屁,有趣死了,誰說老大最喜歡她……
雷光閃閃,震得我茅塞頓開:
原來是想假老大之威啊。
怪不得這些女的個個暗示自己與老大最曖昧,可能還巴不得別人猜她們是大猩猩的小蜜、相好呢!
我咬著手指甲,想,這裏的女人怎麼了?
我想彭姨會瘋的。
她們聊成一團,像統一戰線,更像傳說中的閨蜜。
她們的嘰喳勁兒,哥實在受不了了。我溜到門外。
手機這時也響了,彭姨來電話了。
四、夜行
彭姨在電話那頭問:怎麼樣?
我脫口而出,這活我可幹不了了。
我想我沒說錯。打聽那些事,絕對讓人變態。
她就有些急,說,你聽到什麼了?告訴姨。
我說,這個地方很變態。
她說,正確,不變態的就不是單位!那個“門”到底與老黃有關沒?
我說,還不清楚,但設計局裏的人好像壓根兒沒當它回事。
我心想,我沒說錯,這裏的男人,可能都沒用,這裏的群眾,都能忍,活該看著李彩雲她們傍人上位。
彭姨在電話那頭說,你看看,你看看,惡心被當作平常,這不是一個單位的現象,而是普遍性的。
彭姨一急,就字正腔圓,像CCTV。
我打定主意,要撤。
她說,這事的確難為你了,你還是小男孩,這事太婆媽了,好了,算了,姨也謝謝你了,你別再管這些事了,繼續在老黃那兒打工吧,趁假期多賺點錢。
我聽出了她對我的歎息。
我媽說過,別看我不聲不響,其實心腸很軟。
於是我告訴彭姨,這些女的今晚要給老黃過生日。
她在那邊愣了一下,然後譏笑了一聲,瞧,連我都沒這個用心,她們倒是見縫插針,真會插。
彭姨撳斷了手機。
一會兒之後,她又打過來,吩咐我去打聽一下他們在哪兒搞,她說她要去那兒參觀一下。
七點多,我和彭姨在“又一春”門前的花壇邊碰頭。
她冷靜著臉,讓我和她站在左邊法國梧桐的陰影下。
那酒店門口人影晃動,風吹過,讓我有點雞皮疙瘩,這像是一次伏擊。我莫名地興奮起來。我說,他們在“彩蝶廳”,走啊。
她一擺手,說,慢,我倒要先看看,不先觀察清楚,倒顯得我不夠大氣了。
九點了,他們才出來。
大猩猩是被鶯鶯燕燕架出來的。左手一個張紅,右手一個翠萍,還加上一堆夾在懷裏的玫瑰花。
有一股妖氣。像周星馳一樣逗笑。
他們站在街邊說BYE。但BYE後,他們好像還戀戀不舍,就決定一起步行,“走啊,我們陪老大步行回去,走。”“老大,你一輩子得記住今天的浪漫。”
她們唱:“如果你的生命注定無法停止追逐,我也隻能為你祝福,如果你決定將這段感情結束,又何必管我在不在乎……你走你的路,直到我們無法接觸,我也許將獨自跳舞,也許獨自在街頭漫步……”
她們擁著他,走過了兩個街口,還在向前進。
彭姨臉上掛著冷笑。
我們遠遠跟著。
她說,看見了吧,當前中國婦女的壓力。
她說,看見了吧,當老婆的壓力,當女員工的壓力,正不壓邪的壓力,給什麼逼的?
前麵人影的奔放,讓我覺得她可憐。我說,姨,你別管中國他媽的別人了,你管你自己吧。
她突然嗚咽。
我看著前麵歪歪走著的她們,我說,女人何苦把女人逼得太狠。
彭姨放聲痛哭。她說,你怎麼這都懂?
我說,電視劇裏不都在說?
她們漫步了一個小時。她們在彭姨家的樓下告別。她們說,不上去了,不上去了,你老婆要吃醋了,我們不上去了。擁抱一下吧。
那大猩猩早已不省人事,被她們輪番擁抱。隨後被司機陸虎架上去了。
她們笑著,各自打車走了。
彭姨站在樓前的陰影裏,連站出來迎麵阻擊的力氣都沒。
這讓我很失望。
看她衰成這樣,我想還婦聯的人呢。
也可能,這年頭婦聯的對手是婦女自己了,就不好搞了,就得有男子漢來幫襯了。
這個抱不平我打定了。我17歲,血和正義往上湧。
五、我的同盟軍
李彩雲站在走廊上喚我“過來過來”。她要我把她座位周圍的地拖一遍,因為她又碰翻了一杯咖啡。
李彩雲喚我“過來過來”,把她亂得像垃圾堆一樣的桌子上的舊報刊丟出去。
李彩雲喚我“過來過來”,把她種死了的綠色植物的花盆端到樓下去。
李彩雲喚我“過來過來”,去樓下食堂幫她把飯菜打上來。
李彩雲喚我“過來過來”,幫她去二樓開水房拎一桶水,午休時她想泡個腳。
……
她喚我像喚一個小仆,走廊裏全是她事兒逼的聲音,讓我覺得她很賤。我想,這妖婆在大猩猩跟前體貼奴顏,像個丫環,是不是她一出了領導的門就以為自己是女皇啦,也需弄個人來侍候?
有天,我在走廊裏擦洗欄杆,她練了健身操回來,背著個雙肩包,從我身邊過去。隔了一會兒,她拎了一雙鞋子過來,說,幫我丟了,或者拿回去給你媽也行。她看了一眼正走過來的翠萍,說,名牌哪,今天倒黴,被馬路牙子硌了,劃了道痕。
她牛叉的表情還以為多了不起。
“哦,是雙鞋子啊。”翠萍瞟著李彩雲遠去的背影對我說。她拎過我手裏的鞋,對它笑道,“名牌破鞋哪。”
她把它丟在地上。
我BS李彩雲這妖婆。這囂張的妖婆。
有一天,她讓我趕緊下樓幫她接收一個快遞。我拿上來後,李彩雲看著信封上的字跡,自語:小禮物?組織部?誰啊。
這妖婆臉上有得意的顯擺,她一邊拆信封,一邊咯咯地笑著應對辦公室同事蔣耀的打趣,哪會啊,崇拜者?我還正找不到認識組織部的門哪。
信封裏掉出一堆避孕套!
她像觸電一樣彈起來。正盯著這邊的蔣耀他們驚得合不攏嘴,接著笑得歪倒。
李彩雲死瞪著我,好像這是我送她似的。她說,誰送來的誰送來的有病啊有病啊。
李彩雲生氣地追問我誰送來的。
我說,快遞員啊,男的。
蔣耀他們像鴨子一樣嘎嘎笑著,這些辦公室男人笑成了那樣,我心想他們也就隻有笑笑的份兒,他們絕對沒送這玩意兒損她的膽子,這些痿貨,也就配在邊上借機取笑她一把,發泄鬱悶。
研究生陳朵朵走過來,把我往外推,她扭頭對彩雲說,有病啊,他還是個小孩。
李彩雲撞上了我憤怒的槍口。我決定跟蹤這妖婆。
我逮到了機會。
有天晚上,我幫翠萍打一個文稿,我打字速度不快,文稿很長,我打到了九點多,去了一趟洗手間,走廊裏悄無聲息,樓裏的人都下班回家了。我從洗手間出來,看見一個背影正蹩上了七樓的樓梯,我一眼就認出那是李彩雲,因為她高跟鞋的聲音和盤得高高的頭發。
我的心一下子狂跳起來。
別走開!
駭人聽聞的“露台門”大揭秘,就在今晚!
我可憐的彭姨。我念叨了一下她,就悄悄跟上了樓梯。
我把頭探到七樓陽台通往露台的天梯口,頭頂上是我們城市暗紅的夜空,我聽得見我心髒怦怦跳著的聲音。我看見李彩雲正站在遠遠的那一頭,和一個男人摟在一起看星星哪。看著看著就親成一團,幹柴烈火了。
月黑風高,肉麻風騷。
我驚得下巴都快掉了,因為那男的不是大猩猩。
他瘦得像根竹竿。
是常務副局長韓喜秋。
我差點叫起來,因為有一隻手拉了一下我的褲筒。
我低頭一看,我下麵的梯子上,站著一個女的。她正仰頭看著我。我羞到快跌下去了。那女的對我“噓”了聲,我讓開了一點位置,她就攀上來了,和我並肩站在天梯上。我這才發現,她也是一個小孩。頭發超短。和我差不多大。
“你是誰?”她問我。
我說,“你是誰?”
板寸頭女孩看著那邊,咬著嘴唇說,那死鬼是我爸。她扭頭瞟了我一眼說,那個騷貨是你媽吧?
我說,是你爸?
她瞪著那邊,沒回答我。
那邊一雙黑影,靠在欄杆上,像兩個八爪魚正黏糊在一起。我聽到我怦怦的心跳。
惡心。板寸頭女孩說。不堪入目。她說,我跟了幾天,終於給我逮住了,去死吧。
我想,我居然遇到了個同盟軍。
她說,衝啊。拉了我一把,就往上衝。
一股熱血直奔我腦門。我瞥見露台牆角不知誰掛著一條黑雨衣,就撩過來,披上了,拉上雨衣帽,跟著她往露台上衝。
我拿著手機對著那邊“啪啪啪”地開拍。
我聽到李彩雲尖叫了一聲。
六、捉奸
李彩雲尖叫了一聲,板寸頭女孩沒顧著她,而是直撲她爸。
板寸頭推搡她爸,宇宙爆發,“抓小偷啊!抓小偷啊!”
我殺到跟前,電閃雷鳴,風紀出擊。我拿手機對著他們就是哢嚓。我恨偷雞摸狗的賤樣。我才不來怕你們。我恨不得逮的是我那爸。我才不來怕你。
老韓忙不迭地扣襯衣,狼狽地說,貝貝,不要這樣。
我對著李彩雲哢嚓。她的連衣裙剛才被老韓褪在了腰上,搖搖欲墮著哪。她捂著胸,衝我一笑,說,你們來了。
頓時我傻掉了。
我都罩在這黑雨衣裏了,臉被風帽遮住大半了,她還能認出我?
再說,即使她認出我,也不至於笑啊。
接著她就像一影後,對著夜空哭訴,“猥褻哪,這老流氓說找我談工作,強奸未遂哪……”
她這一喊,板寸頭女孩放開她爸,撲過來,九陰白骨爪,扯住李彩雲的頭發,扭打在一起。“你才流氓,你這小三,我讓你勾引人,去死吧,你再裝B。”
老韓一揮手,打了女兒一耳光。
女孩說,你打我?!為了小三,你居然打我。你打啊,你打啊。她號啕大哭。
李彩雲對我嘟噥:你們是誰啊?
“給我站遠點,你這狐狸精。”
我的臉沉在帽子的陰影裏,我把對板寸頭的同情壓進嗓子。
我聽見露台曬台台階那邊有動靜。
陰影裏站著一個人。
陸虎。黃峰局長的司機。
那個禿頭。
他正在飛快地走向天梯,想要離開。
我突然就一陣心悸詭異。
李彩雲現在好像醒悟過來,撒腿就跑。
這瘋狂的娘們兒,一邊順著天梯往七樓陽台攀,一邊說,我們啥都沒做,啥事都沒。
她現在算搞明白了板寸頭是老韓的女兒。
她現在八成認為我是板寸頭的哥們兒,來為韓家維穩了。
那邊板寸頭在和她爸哭鬧,“去死吧”。平時一臉不鳥人樣的老韓,現在像一個可憐的乞丐。他說“輕點輕點”。但貝貝的聲音響徹夜空。
趁亂我趕緊溜下了露台。
我逃出單位,往家裏去。
一路街燈。已經十一點了。
我掏出手機,邊走邊看那些狗血照片。“是否成人的世界背後總有殘缺,我走在每天必須麵對的分岔”。街邊小店,一隻電視機裏孫燕姿在唱《天黑黑》。它在夜裏的街邊飄,我靠,真是首好歌。
我邊走邊看那些狗血照片,像揣了一個黃碟。
我納悶地想著司機陸虎的陰影和張彩雲衝我沒頭沒腦說話的詭異,迎麵差點撞上一輛自行車。
我17歲,對大人的亂搞,有興奮和痛恨;對大人瞞著我的秘密,有遏製不住的興趣。我17歲,好些事,別以為我不知道。
我穿過鐵馬巷,往工人新村走,那是我的家。
巷子裏一溜洗頭店,那些女的都在向我行注目禮。
其實每天晚一點回來,都是這樣。
她們向我低聲說著些什麼,我飛快地逃過去,在她們麵前像一個弱勢群體。別以為我不知道,這些女的,叫雞,現在到處都是。別以為我不知道,這世界上亂搞的事。別以為我不知道。
我還知道,我媽最操心的是我每天路過這條巷子。
回到家,媽還沒睡,她問我怎麼這麼晚。
我把手機藏進口袋,說,工作很複雜。
我鑽進衛生間去洗臉,鏡子裏的臉好像很遠很暗。
我聽見我媽在外麵說,你在裏麵呆那麼久在幹嗎?
衛生間裏有我咚咚的心跳,我還沒從剛才露台上狗血的事出來。
當夜,我做了一夜的怪夢。
我對自己說,都是鳥事,是不是該撤了?
七、照片
早晨我在走廊裏拖地。我想,做完這個星期,領了錢就走人。
一陣香風襲來。
我看見李彩雲這妖精忽遛一下扭腰進了大猩猩的辦公室。
我想,這妖精到底是在和誰好?
局長,還是常務副局長?老大,還是老二?
三角,還是3P?
我心怦怦地想著黃峰老韓和李彩雲三人組,情色鋪天蓋地。難道他們共產共妻啦?
共產沒可能,因為老大黃峰老二韓喜秋常在樓裏相互發飆。誰都看得出來他倆犯衝。
犯衝,但同把一妹,這也太狗血啦。
我奮力拖地,拖把在地上劃來劃去。我在心裏笑,是不是人一當官,口味就重了?
我想起教我們生理衛生課的袁老師,人稱“我校袁騰飛”。這酷哥總是逗我們要好好聽他的課。“這不是什麼難以啟齒的,”他說,“上一輩和再一輩的人,正是因為曆史原因沒學或沒學好生理衛生課,結果和那個社會一樣,給憋壞了,所以,當他們長大了以後,一下子就性亂成了那樣,現在找小姐的,找二奶的那些官啊、商啊,根源就在這兒,同學們,注意,這是因為他們不講衛生,不懂衛生啊。”
我想著“生理衛生”,就笑起來。
翠萍大姨從我身邊走過,她對別人說:
“這孩子悶聲不響特愛幹活,是勞模的命。”
她剛表揚完畢,李彩雲哼著歌從大猩猩那兒出來。這神,站在走廊裏大呼小叫地喊我去樓下幫抬衛生用品。
我扛著一箱洗手液,抱著幾刀衛生紙跟著她往樓上走。
她腰扭成那樣,鞋跟響成那樣。神呀。被人拍了照,還視如鴻毛,穩如泰山哪。
我BS李彩雲。但我發現,這神還真的超牛B。
中午我去食堂吃飯的時候,看見紅榜貼在樓下的公告欄裏,她榮升新設立的總務主任。處級。
還有張紅,吳麗娜……也都在榜上。
那些看榜的人,挑著眉梢,抿著嘴,像消化不良,又像在忍著一個屁。
他們說,處女,處女,都是處女了。
我半懂不懂地跟著笑。
我BS他們憋屁的樣子。
我BS這些沒用的男人。我想,說說有什麼用呢,你說得再逗,也就背後動嘴皮的本事。李彩雲可能還巴不得你們隻在背後動嘴皮,又不會死人,氣死的是你自己,你嘴利得像韓寒也沒用。
我從他們身邊走過去。其實,他們像一群受氣包讓我也有點鬱悶。我想,是不是人長大了就得是受氣包。
我想,以後我也是一隻受氣包嗎?
我決不能是。我搖著手裏的飯盒,一隻勺子在裏麵咚咚地響。
下班的時候,我剛從單位出來,就聽到有人叫我,我回頭一看,嘿,是板寸頭。
她站在郵筒邊,向我招手,來一下。
我看見她就很高興,像個老朋友了。
她說,請你吃冰。
我說,幹嗎請我呀?
她說,那天晚上你我打了一場勝仗。
我聽了就笑,她這麼說,讓我覺得很帶勁。
我和她站在路邊的“冰王”門口。
她說,我知道那人不是你媽。
她說,我跟了你一天,才知道不是。
我說,你跟我,我怎麼沒發現。
她笑,我最拿手跟蹤了,相當專業,告訴你,我表哥是警察,搞偵探的,我向他學。
我說,你高幾的?
她瞟了我一眼,說,我職高,學做西點。
我好好瞅了她幾眼,她說話像老外一樣手勢很多。
我說,你爸那事結果怎麼樣?
她說,正找你呢。
我告訴她我是受人之托,結果發現盯錯了男主角。
她咬了下牙齒,說,沒盯錯,對我來說。
我說,可你爸不是我要管的對象。
她說,把照片給我。
我說,你有用?
她說,我要和我媽一起把它公布於眾。
我要把他的醜行公布。
他這花花腸子。
他這不要家的花爹。
他這整天騙啊騙的死人。
我媽為他流的眼淚幾公斤都不止。
他不要這個家了,我得讓他身敗名裂。
身敗名裂個屁!
我說,那樓裏誰不知道那些大猩猩和狐狸精在胡搞啊,也沒見身敗名裂啊。
她鄙視了我一眼,說:
所以,我得教訓他們。
我倒要讓他們看看,他們變成了什麼。
我要讓他們看看,他們身後的家和小孩答不答應。
她站在街邊,像一團火苗,呼呼地冒著煙。
我腦袋上好像也開始冒煙了。
我從小就沒完整的家,但我同情人。
別怪我有正義感,我還是中學生,當然有正義感。
我把我昨天晚上想撤的念頭丟在了腦後。我拿出手機,給了她。說,你去拷貝吧。
當天晚上她來我家還手機的時候,對我說她要建個網站。
我說,你別不是想搞成“韓峰日記事件”吧?
她笑了一下,說,比韓峰日記還要巨大、牛B閃閃。
她說,我的網站叫“抗擊二奶網”。
她言語麻辣,報複神色,強到勝天。
八、對劈
第二天中午,我手機狂叫。是板寸頭貝貝叫我。
她說她在馬路對麵。
我出了單位的大樓,看見她果然在街對麵向我招手。
她問我,聽見風聲了嗎?
我說沒。
她說,怎麼會沒的呢?
她指著設計局大樓、豎眉追問我的樣子,像個執拗的傻妞。
我心想,這妹妹倒好,也把我當成了線人。
這些女的怎麼了?大大小小,難道現在都需要一個盯老爸盯老公的耳目?
我說,你是說你爸?我還真的沒聽見風聲。
她說,沒有?那也是風浪前的前夜!
你知道嗎,她壓低嗓門說,我的網頁昨天晚上掛上去啦,一眨眼,跟帖超千,熱瘋了。
烈日當頭。這冒著騰騰熱氣的報複女孩。
我看了一眼街對麵的設計局大樓。台風眼是平靜的。
我和板寸頭進了街邊的網吧,她給我看她的“抗擊二奶網”。
我靠。這照片也貼得太凶了。都快成攝影展了。全是那天夜裏我手機拍的照片。
怎麼樣?板寸頭問我。
像黃網,我說,不知為什麼就像黃網。
她犀利地瞟了我一眼,說,他就黃網。
我說,低俗,你沒把這事搞到高度。
(這是政治老師高老頭的口頭禪,他總說我們答題沒到高度。)
板寸頭說,韓喜秋本來就低俗。
她較勁的樣子讓我覺得女人認知水平很差。我告訴她,你別看韓喜秋低俗沒人幫咱管他,但網上可有人監管咱。你遲早會被屏蔽的。
她說,那就往高度整唄。
她雷厲風行,用百度搜索曆代名言,人品的,人性的,勸戒的,恐嚇的,開粘。
“富貴不能淫”、“色字頭上一把刀”。全是高度。
而我,則幫她粘貼了一段政治課本上的“八榮八恥”,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這一整,奇跡發生。
她幼稚的網頁,氣場立馬大變。
正氣凜然,看不出是小孩在搶救她爹。
板寸頭極為滿意。
她說,這事一定會搞大。
她發熱的樣子,讓我又興奮又緊張。
她說“搞大搞大”的樣子,像極了我家隔壁被人騙了的陳珊姐姐。
陳珊抱著個肚子對我媽也這樣說過:搞大,把事搞大了,他就臭了,就不能不對我負責了。
我想起了鄰居陳珊,就給板寸頭的網頁加了個標題——“悲情女兒怒扛狐狸精”。
效果哪,網上如火倒油。好像有一群人一直守在網的那邊等我們。
悲憫的,支招的,陪哭的,笑的,罵的,啥都有。
我也寫了幾條,立馬被卷進共鳴的口水中。
我想,這些正義的人們平日藏在哪兒呢。
我環顧四周,那些正在玩遊戲的家夥,一臉愣樣,不是我們的人。
板寸頭再次打電話來的時候,是第二天下午。
她說,快來快來,我爸和那個妖精殺過來了,你得來,給我壓個陣。
我說,你在哪兒?
她說,我家門口的莎菲茶館,我不能把這事搞進我家,我媽會崩了那傻逼的。
我說,如果我被李彩雲認出來,我還怎麼在這兒打工呢?
她說,給你化裝一下。
我衝動地去了。
我想,我大不了不打工了,我本來就隻準備做到這星期結束。
彪悍的人生就是這樣開場。
我坐在茶館包廂的裏側,戴一頂花邊圓帽,罩著板寸頭的裙子,挺變態的。
她還讓我戴上一小墨鏡,拿著個筆,像個記錄員。
即將來臨的交鋒,讓我興奮起來。殺殺殺。我想著李彩雲、韓喜秋、大猩猩的鳥樣。
老韓進來的時候,我的手機突然響了。
我一聽,是彭姨。彭姨說,你在哪兒?我說,我在外麵。
她說,發生豔照門了,聽到風聲了嗎……
我捂著手機說,我正在從外圍了解哪。
我撳掉了手機,對這聯婦同誌的草木皆兵,突然很BS。
老韓正在對她女兒說,你給我從網上拿下來!
板寸頭說,有勇氣做,幹嗎沒勇氣展覽。
老韓說,大人的事你不懂。
板寸頭挑釁似的從書裏拿出一把照片,OMG,就是那些照片,她居然洗印出來了,她像玩撲克似的洗牌,裝模作樣地欣賞。奶奶的,我特服了她。她陰陽怪氣地回答他爸:偷雞摸狗的事有什麼懂不懂的。
老韓說,誰教你這麼說話的?是你媽嗎?
貝貝沒理他。繼續看照片。
老韓氣急,他不住地問:你拿不拿下來?!
正說著李彩雲到了。
她對板寸頭笑得像朵花,她說,小姑娘,姐喜歡你的發型。
她湊過去撫板寸頭的肩膀,說,很酷的女孩子。
她瞟著桌上的照片,說,哦,在看這些照片啊,姐覺得不好玩,一點都不好玩,你傷了姐姐,其實壓根兒不是你想的那樣……
板寸頭一把推開她的手,沒睬她。老韓正在說,大人感情的事你不懂,我和李姐是有感情的。
板寸頭貝貝和李彩雲都被這話激了一下。
板寸頭說,你那點感情,我不想懂,但你記住了,家是永遠不能諒解的地方!
李彩雲說,老韓,你也不能這樣亂說,哄小孩,也不能亂說。
李彩雲頓了一下語氣,側過臉對貝貝細語:這事的真相是,那天我被你爸強奸未遂,我原來也想算了,誰沒個衝動的時候,你爸也是老上級了,但貝貝你這樣聲張,隻會對你爸不好。
貝貝說,屁。
老韓瞪了李彩雲一眼,說,什麼話,現在的小孩,你別想騙她。
李彩雲說,老韓,你不是未遂是什麼?我是受害者哪,我受了害還被你女兒侵權了。
老韓說,你說啥?
李彩雲沒理老韓,她用手輕撫貝貝的手臂,她說,你爸那天晚上約我談工作,我還納悶,談工作怎麼要談到露台上,我哪會想到他怎麼這麼不要臉。
老韓說,你別瞎雞巴扯了,你想唬她,也別損我的形象。
你有啥個屁形象,你不要臉不說,你女兒讓我見不得人了。
他們就開始鬥嘴。
狗血狂濺。
我和板寸頭統統傻掉。
他們吵得我聽不真切他們到底有哪些邏輯,隻聽到李彩雲尖銳的聲音,和她聳動的叫喊:
李彩雲說,天殺的,你不是未遂是什麼?
李彩雲說,你不是耍流氓是什麼?
李彩雲說,別裝了,你搞我,別裝什麼感情了,是想搞黃局吧,變態!你知道我和黃局要好,所以想搞我,讓他好看,控製我,對他使壞,心理變態狂!
李彩雲衝著貝貝怒吼:你給我把照片取下來。我要去告你,告你爸,騷擾,強暴,侵權!
我和貝貝徹底傻掉。
我不知道老韓是傻掉了呢,還是被點中了穴位。反正一男一女拉扯起來。
我和板寸頭被他們忘在了一旁。
我們看著他們繞著我們的桌子,飛來奔去,像看魔幻大片。
李彩雲一邊打一邊叫,我有證人,我有證人,強奸未遂,強奸未遂!
服務生慌張地探頭進來,又縮了回去。
而李彩雲像唱戲的腔調,一下子接通了那天露台之夜我的詭異之感。
我突然就有點明白。
我拿過桌上的那些照片,挑了一張。我衝著他們喊:別打了,別打了。
他們沒理我,繼續對打。
我站起來,說,住手。
他們看了我一眼,繼續打。我突然想起來,我男扮女裝著呢,靠,這花裙子,我憋著嗓子說:證人在此!
我把那張照片丟向他們。
這足夠驚人。一刹那,空氣靜下來,他們靜下來。
老韓撿起照片。
在哪兒?
看照片左上方的那個角落!
角落?
一個人影。
一個人影?
看見台階旁邊一個光頭了嗎?
小虎?老韓古怪地看著我們說,司機小虎怎麼也被拍進了?
我端了一下墨鏡,它老滑到我的鼻尖上來。我說,他,就是早在那兒等著你的證人!
媽逼!老韓轉身給李彩雲一個耳光,原來給老子下套哪。
李彩雲像一頭憤怒的母獅,飛手,一把抓住老韓的下半身。我靠。老韓嗷嗷直叫。
李彩雲尖聲說,你這個老不正經的,變態狂,上我的目的是為了拉我治黃峰吧,別人都看不下去了。老韓說,你這雞,跳來跳去的雞。
李彩雲被老韓撳在地上。他們唾沫橫飛,扭成一團。
對手內部先亂了。
他們沒時間顧我們了。
我拉起看得目瞪口呆的板寸頭,撒腿就撤。
九、猜一猜,東風西風
我穿著大裙子跑到了馬路上。
貝貝跟在我後麵不停地問:到底怎麼回事?到底怎麼回事?
我拚命地跑,隻有沒命地跑,好像才能壓住心裏的邪乎。
我想著老韓李彩雲可能還在“莎菲”的地板上打哪。
我想,那些迷團原來是這樣的啊。
媽呀,迎麵還遇上了我的班主任李凰,她提著個包,好像要去哪兒上輔導課。
我這身大裙子,我都要瘋了。
好在她在我們前麵10米的地方,穿過了馬路。
我看著她的瘦背影,突然很可憐她。
她知道她的學生像個偵探在盯梢別人家的色老公色老爸嗎?
她知道她給我的全是正麵教育,但我一眨眼變成了一個風紀小警察嗎?
我和板寸頭狂奔到第七街的路口,站住了腳。
我說,我長大以後,不想上班。
我說,這上班的事,怎麼像暗戰。
我說,反間計、美人計、孫子兵法都用進辦公室啦。
我說,我們的爸媽上這樣的班,真太慘啦。
板寸頭貝貝一把掀下我的帽子,一把奪下我的眼鏡,說,你別感歎人生了。
她說,快說快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倆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說,那天晚上我們衝擊的“露台門”可能是個局。
李彩雲和黃峰局長下的局。
李彩雲是黃局的人,你那老爹想策反李彩雲這個妖怪,就想上她,然後將她像暗哨一下打入黃局的深處。
但你那爹高估了自己。
他還以為他比大猩猩帥。
他還以為他可以給李彩雲許諾。
他還以為他和李彩雲玩曖昧已玩出了感情。
他沒想到,李彩雲憑什麼不跟老大,去跟老二。
他沒想到,李彩雲憑什麼不將計就計,為自己立個功,平時張紅她們還和她爭得厲害哪。
所以,黃峰、李彩雲下了反間計,那晚想製造“強奸未遂”的局,捏住你爸的把柄。
司機陸虎就是他們設下的證人。
但那天晚上,被你我提前這一衝擊,攪了他們的局。
我們不僅攪了這“強奸未遂”的局,還徹底改了李彩雲和你爸在露台上鬼混的性質,那是亂搞,不是“強奸未遂”。
板寸頭看著我,目瞪口呆,她說,我發現你特適合搞情報,我發現你特可怕,你才這麼大就懂這些……
板寸頭說,我爸得感謝我救了他。
他雖然恨我把這事搞到網上去了,但從另一個角度講,是我救了他。
他名聲雖被咱敗了,但他至少沒被人搞進去。
所以,我們雖然蠻橫了點,沒搞清楚真相就製造了“豔照門”,但我們和他是扯平的。
我發現好些路人在看著我。
媽呀,我忘了我還穿著裙子。
我一把拉下裙子,後麵有拉鏈,挺費勁,在大街上,真的狗血。
板寸頭可不管別人笑不笑我,她還在嘲笑她老爸活該。
她說,色字頭上一把刀,瞧見了吧。
她說,韓喜秋啊韓喜秋,名聲臭了,官沒得當了,那些狐狸精也就不會睬你了,我家就太平啦。
貝貝嘲笑完她爸,不知怎麼轉念一想,又不服氣李彩雲那個妖怪居然在玩她老爸。
她對我說:
你說得也不一定對,那個李彩雲,我跟蹤她有一陣了。
她未必不想粘我爸,她未必不想腳踩兩條船,左右都傍,而我爸也未必真的被她騙了,他也未必那麼笨驢。
我跟蹤他們,他們這陣還真的挺黏糊,她是他直接分管的下手,沒準她才是黃峰安插到他身邊的人。
我爸如果不搞定她,就可能被搞。
所以必須搞她。
搞了她,她才真正是他的下手。
搞了她,才有安全感信任感。
你覺得惡心吧?
韓喜秋就是這麼惡心。我也要吐了。
韓喜秋李彩雲這兩個大傻逼。
現在事兒一出,李彩雲就裝純了。
輪到我目瞪口呆,聽到雲霧裏去了。
我心想這板寸頭妹妹比我想得有智商呀。
我說,媽媽呀,無論西風壓倒東風還是東風壓倒西風,還都是被逼的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