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太可怕了,你才多大啊,連這都懂,這不就是傳說的潛規則嗎。

她把那頂花邊圓帽扣到我頭上。

她對我吐了一下舌頭,說,韓喜秋他別以為我不懂!

我們相視而笑,感覺像兩個大人一樣談事兒。

我們這麼說著的時候,突然下起了雷雨。

我們飛奔進前麵的少年宮,外麵大雨傾盆。

我抹著臉上的水。她說,你長大了可別當官。

十、低俗

設計局“豔照門”傳遍全城,甚至傳到全國去了。

老韓李彩雲名聲大噪。

好多人跑到設計局的大門口來認人啦。

他們站在門口,指指點點:是他嗎,是她嗎,到底是哪個啊?

大樓裏,不少辦公室的門都掩著。

我知道好多人躲在裏麵。

因為我聽見了他們壓著嗓子的笑聲。

“咯咕咯咕”,他們在網上樂呢。

他們從門裏出來時,像偷窺了什麼,蔫壞地笑著哪。

我看不得他們這鳥樣。

我還看見大猩猩挾個包,去外麵開會,他哼著歌:

“我送你離開,千裏之外。”

我靠,他居然會唱周傑倫。

他們的鳥樣讓我覺得自己很傻,仿佛被別人當了槍使。

我和板寸頭雖出了李彩雲韓喜秋的洋相,但媽的,被別人當了槍。

這讓我鬱悶。我想,老子不能這麼就走,以後想著都會鬱悶,老子還得在這兒幹下去,看你的戲。

我發現我的情緒莫名地被圈入了情境。

過道上的窗玻璃映著我倔強的、莫名其妙的臉。

老韓被上級部門找去談話。

他拖著張驢臉回來,繼續做他的副局長。

有一天,我在廁所間聽見兩個男的在蹲間裏聊天。一個說,老韓這點事,擱現在算啥,偷雞摸狗的事現在哪管得過來,要不是這次搞到網上了讓省委書記覺得低俗了,連談話都不會有。

我豎起耳朵。

我聽見另一個說對啊對啊,這年頭男女可以亂搞,但不可以被人惡搞,一旦被惡搞了,這人看著就逗了,就再也裝不了了,就邊緣化的命了。

他說得像繞口令,還在裏麵放了個屁。

他們說,厲害厲害,老韓女兒厲害,上訪不如上網,上網不如惡搞,厲害,新生代厲害,手法完全不一樣啦,防著點哦,現在的小孩誰知道他們在想什麼招啊。

不知哪個又放了一個屁。我捏鼻跳開。我想,小孩就在門外。

我飛奔出去。

他們這樣“誇”我們,我心情略好。

說真的,我可沒想過我和板寸頭是惡搞。我一直以為我們正經八百、威風凜凜呢。

板寸頭貝貝也被人找去談話。因為低俗。

找她的,是網絡監管部門的人。

貝貝瞅著他們,說,我還以為你們是婦女兒童權益保護部門呢。

網管大叔就知道這不是好纏的小孩。

貝貝說,我還以為你們和我是一夥兒的呢。

我還以為我在維護社會正氣呢。

我怎麼就低俗了?

怎麼就比我爸還低俗了?

她還當場抽了一根煙,讓網管大叔差點結巴,讓網管大姐差點淚崩,讓她趕緊回家了。

“抗擊二奶網”迅速被蔽。

貝貝說,網管大叔問她照片是誰拍的,她可沒說我的名字。

衝著她仗義的臉,我說,你也算個爺們兒。

李彩雲嚷了幾天“強奸未遂”,也沒見有人宣布她到底是咋回事。

她就變成了一祥林嫂。

好多人都在笑她。

我看見她從大猩猩的房間裏出來又進去,進去又出來,眼睛紅紅的,像個桃子。

我看見大猩猩這些天總是哼著這歌在走廊上走過:

“我送你離開,千裏之外。”

我靠。暈死周傑倫。

板寸頭貝貝是多麼失望啊,因為她爸老韓雖被靠了邊,但沒被撤官。

她說,難道就這麼沒人才了嗎?!

我看出來了,這妞確實情緒化還是個急性子。他爸又沒被定性,幹嗎被撤?

但這妞居然說,定個罪還不容易,隻要想定,想定就定。

聽她說的,還想唱就唱呢。

她說,關鍵是,撤了他的權,鶯鶯燕燕就沒人搭理他了,花花腸子才會像條狗無奈地回家了。

她是多麼痛恨沒出現這一幕啊。

她是多麼希望她爸像條喪家狗被她重新收留。

女的畢竟是女的,我想,就喜歡感情戲。

女的畢竟是女的。

李彩雲坐在資料室裏發呆。

她從總務處被突然調到了這兒。

我在資料室擦書架。

她像個影子一樣,在書架間走動,歎氣。

她長一聲短一聲,搞得我想撒腿就跑。

她不知道是我拍的照吧?

我擦完書架,順便擦了一下她的桌子。

她感動了似的一把奪過我的抹布,說,哦,我來我來。

她盯著桌子,像對我說也像對空氣說:

我是被流放到這兒了,你懂嗎?

我是被人搞進了,你懂嗎?

你別聽那些人說的那些鬼話。

那些男的,沒一個好東西。

如果兩個頭兒,都要對你好,你又能怎麼樣?

你能做的隻能是兩邊不得罪,但還是得罪了,我得罪誰了?

說我低俗,他們就高雅了?

屁!

她換崗到這兒,正寂寞,隻要逮著個人,我估計她都會說這個。

我看著她像黑影子。她唉聲歎氣,像個竇娥。她說,爺們兒都去哪了,這年頭是不是沒爺們兒了,女的總成了他媽的犧牲品。

我飛快地跑出來,心裏怪怪的。

我想,我不該拍她的照片嗎?

我心裏怪怪的,我在可憐她了?

我想著大猩猩的裝B樣,覺得她至少不裝。

我承認我心裏有點怪怪的,媽的,這是些什麼怪人啊。

我想,我得撤了。

傍晚,板寸頭貝貝來工人新村找我。

她還帶過來一個小男孩。

那個小孩站在一對滑輪上,像個哪吒。

貝貝告訴我這是小豆,“我粉絲,自己找上門來認我姐的。”

她說,我們得幫小豆把他爹搞回家!

十一、深夜辯論賽

把他爹搞回家?

小男孩小豆,大頭,瘦小,看著我,一聲不吭。

我問板寸頭貝貝,哪來的這麼個粉絲。

她笑道,姐這兩天家門口可熱鬧了!都來看悲情女了,同情的、聲援的,出謀劃策的,送禮的,有個老太太還烙了個餅過來,讓我一定要扛住。

我一聽就來勁了,我說,真的假的?

她咯咯直樂,她說,哥,我紅了,最火爆的是,還來了不少求助的,大人小孩都有。

他們要我和他們一起抗擊二奶、二爺。

他們要我提供經驗。

他們要我出手,幫他們把爸把媽找回來。

他們看到我就像看到了同誌。

還來了一家什麼公司,要我當形象代言人。

勸了我整整一天,說這不僅是市場的需要,更是和諧社會的需要。

我說,媽媽呀,怎麼就扯上和諧社會了呢?

他們說,家庭是社會的細胞啊,家庭和諧是社會的基礎啊。

你的呐喊是狠狠地給社會德性的一個警鍾啊。

我說,哥們兒,可惜網已被屏蔽了。

咱為了找媽找爸,怎麼就被蔽了?

……

這妹揮著手勢,氣蓋山河。

我拍了拍男孩小豆的肩,問貝貝:那麼,這也是求助者嘍?

小孩突然開腔:不,是一起抗擊。

貝貝說,別人的事,我不想管,但這小孩,我幫了!

我問小豆,你幾歲啦?

他說二年級。

他說,哥,你也幫我去捉我爸嗎?

OMG。

他說,我爸是忘恩負義的家夥,他有小秘,他道德敗壞自甘墮落吃苦不記苦,我們受的罪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小臉漲得通紅,他在我們麵前滑了一圈,像個小豆芽。

我說,誰教你的?是你媽吧。

他沒答我的話。他給我們看他小胳膊上的烏青。他說,我每天在學校就害怕回家,我總想他們是不是又打架了我怎麼去救媽媽,他昨天還打了我,他為了那個女人想我們死……

他在我們麵前飛快地滑動,像一個哪吒。

我們怎麼幫他?

我說,他爸這德性,估計臉皮超厚,捉了也白捉,惡搞也白搞。

板寸頭貝貝說,那我們找他領導去!

我說,這也太土了吧。

小豆說,找領導我爸也不怕。

貝貝說,你爸連領導都不怕?那他怕啥?

小豆說他媽早找過他爸的領導啦。但領導說這是他家的事,他們沒法管的。

我說,也可能,領導自己家的事還管不過來呢。

貝貝說,屁,領導怎麼可以不管?

貝貝比我倔,她說,那也得管!找領導,把這事搞大!

她堅持要去小豆他爸的領導家。

我們就去了。

我們找了半天,找到了,可領導家裏沒人。

我們就坐在樓下的花壇邊等。

等著等著,我感覺自己像在做夢,小豆靠在我的身上在不斷地打嗬欠。我想我們是不是在做全世界最荒唐的事。

晚上十點多的時候,那個領導回來了,眼鏡男,除了有酒氣,看著不太討厭。

我們擁上去對他說話。

開始時他笑著,後來他有點搞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就瞅著我們說,慢慢說,小朋友。

他說,這是家事啊,孩子他媽也來說過了,我們可以做小蔡的工作,但,領導對這種事不可能介入太深。

否則不就回到以前計劃經濟去了?

人的觀念變啦,工作之外,人是社會的人,單位不可能再深入靈魂深處一閃念了。

我這麼說,你們懂嗎?否則,人的自由空間沒了。

你們還小,以後會懂。

我說,那也不能看著醜惡現象不管呀。

他說,這談不上什麼醜惡現象,這是個人生活的事,很複雜。

你們小朋友不懂,不要管大人的事了,快回家吧。

單位的概念變了,包辦包管的時代過去了。

否則,也是倒退。

我們被他打發回來。

雖然我原本就覺得找領導很土,雖然我原本就沒指望他媽的什麼領導,但這“眼鏡男”文質彬彬、啥事都是他有理的樣子,讓我不忿。

我氣了一整夜。因為沒說贏他。

當一個人說不過另一個人的時候,總是心裏很憋。

我決定第二天繼續找他論理。

這事沒完,辯個沒完。

第二天晚上十一點,我們又去了。我們敲他家的門。

他在裏麵問,誰啊?

我們說,小豆的爸爸現在還沒回家,你是他的領導,我們隻有向你來要人了。

他把門拉開一條縫,向外笑道,怎麼又向我要人了?我昨天不是說清楚了,這是家事啊,現在這社會,以組織的名義去教訓手下的私生活是一個笑話了,也沒人這麼做了。

我說,得得得,我知道你認為這是進步,但我們的爸都變花了,也是進步嗎?

他看著我搖頭說,小朋友,根子是在社會啊,有些事不是一個單位的事,不是孤立的事,有些事現在這麼看那麼看都有它的原因,隻是你們不懂,現在的價值觀不是那麼絕對了,隻是你們還小,現在和你們說不清,你們就看主流吧。

我說,反正你們全是理由,全是正確答案,但憑什麼要我們小孩來買單?

他看著我說,怎麼要你買單了?

我把小豆推到他麵前說,他不就在買單了?!

他嘟噥,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小蔡又不是毛毛頭了,要我盯著看著。他說,唉,怎麼和你們這些小孩說呢,你們應該快快樂樂的,大人的事不是你們管的。

怎麼不要我們管?不是還怪90後啥都不管嗎,我們不是共產主義接班人嗎?

他說,你怎麼有點胡攪蠻纏,你得看主流,快回家吧,家長會急的。

貝貝被擱在一邊好久了,估計被他侃暈了,現在她終於開說,居然十分文藝:家?家一片破碎了,回去幹嗎?

“眼鏡男”歎了一口氣,把門合上。他在裏麵說,這是個別現象,你們怎麼能不看主流哪?你們小小年紀,需要調整價值觀。

我們看著合攏的門,又被他打發回來。

鬱悶。這“眼鏡男”滿嘴“價值觀”,繞得暈翻天。

得搬個救兵來。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政治老師高老頭家。

高老頭正在家寫東西,桌上攤了一堆原著。

他以為我來看他,很高興,因為平時同學都嫌他古板,和他走近的不多。

高老頭聽了我說的事,比我還生氣。

他說,這領導怎麼這樣說話。犬儒主義,道德虛無論,不作為論、榮辱觀……

他說呀說呀。說得我決定用核心價值觀今夜去叫門。

我們這次是深夜1點去的。

“眼鏡男”穿著睡衣,沒戴眼鏡,拉開了一道門縫。他說,怎麼,小朋友你們又來向我討爹了?

我說,我們不要爹了,但我們想了解一下你們企業是怎麼進行核心價值觀教育的?

你們還搞不搞這樣的教育?

你背得出“八榮八恥”嗎?

第八榮第八恥是什麼嗎?

我們中小學生都是要考的。

你們別不是隻要求我們學,而你們裝裝就行?

……

他揉著眼睛,打了個哈欠,說,小朋友,我給你們一個忠告,這些都是大人的事,你們不要管這些閑事了,這些和你們沒關係。

板寸頭問他,怎麼沒關係?!關係到小豆爸,關係到我們家長,甚至關係到和諧社會,因為家庭是社會的細胞!

而這疲憊的叔叔,有點亂了,他說,但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呢?小豆他爸又不是小孩子,我哪盯得住,即使是我兒子,我也盯不住哪。

他沒聽我們給他的回答,就很生氣地把門給碰上了。

找領導一定是會上癮的。

會讓人變得不依不饒。

這估計接近上訪。

接下來,連著三天深夜1點,我和貝貝都去“眼鏡男”家上訪。

思想工作輪盤大戰。

我想,我是不是瘋了,這樣發展下去,到大學的時候,我一定能參加大學生辯論賽了。

那悲慘的叔叔在門裏說,和我有什麼關係,和我有什麼關係?

我說,告訴你吧,你是他的領導呀,而我們是小孩,小孩找大人保護婦女兒童權益,當然和你有關係。

他在門裏說他手下幾千號人,難道他們在外麵胡來都得找他?

我們蠻橫地說,完全正確,因為你們沒管好呀。

他說,我們怎麼沒管好了?你們兩個屁孩倒是說說。

我說,十幾年前這世界交給你們掌控的時候,人還好好的,但你們管了十幾年後,我們的爸都變這樣了,你們是怎麼管的?

你們是怎麼管的?

你們沒管好,你們就沒想過最後要我們來買單嗎?

不,你們得買單!

他在裏麵一聲不響。我想他會不會睡過去了。

結果,我聽到他老婆在修理他:你再不處理、再不做那個小蔡的思想工作,老娘都看不下去了!

“眼鏡男”在裏麵說,好啦,好啦,好啦,小朋友,明天叔叔去做思想教育工作,以組織的名義,再不行,就警告他降薪,永沒提拔機會。

貝貝說,那好,咱謝啦。

小豆的爸爸小蔡回家了。他說對不起小豆和這個家。

對此結果,政治高老頭聞訊撫掌而笑。

他說,看見了吧,看見了吧,不是做思想工作沒用,而是一任任頭兒都不在做,在混。

他給了我肩膀一拳,誇我學以致用沒學會混。

我雖然也得意,但覺得他樣子太迂。

沒想到,他卻挺神秘地告訴我,他在電台開節目了,他們來請的,道德夜話,專門在深夜罵人。或與聽眾對罵。

他已經罵了一個星期了,他發現好多人都希望被罵。

他說,他罵得很爽,而他們需要被罵。

晚上,我聽了一下電台,半夜12點,高老頭登場,接熱線,開罵。

他像一個唐僧,空降而來。打電話的都叫他“電波怒漢”。

小豆滑著滑輪來看我,他說,哥,我爸回來了。

我逗他:那麼說,咱勝利了。

他說,但我得看著他……

他繞著我滑了一圈又一圈。他高興著哪。

我看著這小豆芽,心裏突然有點怪怪的難過。

我17歲了,我知道我最近常常昂揚又常常不爽,像個瘋子。

小豆從我身邊滑過去了,回頭向我招手,像個哪吒。

我衝他喊,這事被我們辦成了,說明少年必勝。

少年必勝。

我們站在街邊、小巷口、餐廳、娛樂場門外和城市許多個角落裏,對自己說,必勝。

我說的“我們”,指的是我和板寸頭貝貝,以及她那些不知從哪來的粉絲們。

那些粉絲,其實大多是和我們一樣的小孩。

小孩有小孩的結識方式和信息通道。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反正聞訊來了好多小孩。我們像雪球一樣悄悄聚集。想想真他媽的瘋狂,這年頭,許多人的家是不是都快成碎片了?

要不哪來這麼多憋悶的小孩?

所以,你千萬別以為你家的小孩啥都不懂。你別以為他不懂你們他媽的都在裝。當然,也可能你們知道,但來不及顧了。那好吧,就讓我們像一股潛流,跟著你們的背後吧。

我們相互報信,跟蹤那些爸媽、大人和謊言,以及他媽的那個家的脆弱走向。

我跟著他們跑來跑去,無法遏製。

我想,我們是不是在做全世界最瘋狂的事?

我想,是不是因為我在心裏恨我那個爸?

有時我們攪局一場,有時我們空忙一把。有時他們發現我們跟在他們後麵差點崩潰了。而有時,我們把自己嚇了一跳——因為,“捉奸”這真是扇奇怪的窗。我們撩起窗簾的一角,原本隻想看著點他們,但沒想到,看出去,還真嚇了一跳,因為不光看到了他們在“兒童不宜”,還看到了他們啥都在交換哪。

有一天我們看見一個胖家夥在歌廳把倆小妞往李毛毛他爸懷裏推,還塞給他爸一個黑包,那丟人現眼東歪西倒的爸後來從黑包裏掏出一遝錢,(原來是一大包錢哪),像個玩瘋了的小孩敲著小妞的臉,說“砸死你,砸死你,你是我的了”,而那胖家夥則撒嬌似的摟著李毛毛他爸的腰說,“那塊地是我的了”。

李毛毛和我把眼睛貼著包廂的門縫上。

李毛毛推門衝了進去,他說,屁,是我的。

他撲過去,一把從他爸手裏攥過那遝錢。他爸都傻眼了。

那喝多了的胖子叫,搶錢啦,搶錢啦。撲過來,沒想到被麥線絆了一下,摔在地上。

李毛毛把錢往天上一丟,人民幣像下雪一樣飄起來。他爸就站起來想抓住他。他們就在人民幣裏竄來竄去。

服務生進來衝著我們喊,“怎麼這裏混進了小鬼?”

他們把我和李毛毛拎起來,往門外推。

李毛毛一路蹬腳,說,我爸是李鋒,李鋒是我爸。

我聽到了走廊裏有人在笑,“可你爸不是李剛。”

我們被推到了娛樂城的大門外。那個服務生拍著我的肩說,去別的地方玩吧,這裏不給看的。

他衝我們笑,他說,你們過幾年再來玩吧。

我拍了拍衣服上蹭的牆壁粉,勸李毛毛回家。

我說,這服務生說得沒錯。這裏的事還真不給看。

因為連我都看懂了,他們在換哪,金錢權力資源什麼的。他們一邊換一邊樂著哪,比我們還像小孩。所以我說,真他媽的瘋癲。

我們在行動。

當然,並不是所有的小孩都像我們一樣瘋狂。

貝貝粉絲之一、女孩朱南菊她媽的相好——市委秘書長李成功的女兒(這說起來有點繞,不是嗎),就相當不一樣。

原本我們想發展她,讓她成為朱南菊的同盟軍。

我們打聽到這女孩是商大的學生。

我們去了商大。

我們找到那個女孩時,已經晚上九點。

那女孩站在宿舍樓下,吃驚地看著我們。我們說,姐姐,談談好嗎?

她說,你們是誰啊?

我指著南菊說,我們是她的朋友,而她家人是你家人的朋友。

她笑了,說,這麼神秘呀,什麼事?

板寸頭貝貝把她拉到宿舍前的排球場上,晚上的排球場上空空蕩蕩。一個大月亮升在空中。

我們讓南菊說。

南菊說,你爸有外遇了,外遇是我媽。

那女孩盯著南菊,仰臉對著那個月亮,輕輕地說,哦。

她環視我們,說,你們找我就為這事啊?其實這事我早知道了。

她說,我不知道你媽是誰,但我爸有小三這我早知道了,聽說他有好幾個呢,我不知道哪個是你媽。

她輕描淡寫的樣子,讓我們吃驚得說不出話來。也可能人到大學生了,就這樣了。

她說,我從來不管我爸的事,再說我爸的事也與我無關呀。她轉身就想走。

南菊氣憤哪,她拉住她,說,你怎麼可以不管?你怎麼可以不告訴你媽?你們是受害者哪。

那女孩眼裏全是譏笑。她說,我怎麼知道我媽不知道呢,如果她不想讓人知道她知道,我為什麼要告訴她呢?

她說,你們這些小同學,別管大人的事了。我就從來不管他們的事,因為管不了。管不了隻會讓自己心煩。隻會更糟。

我不管我爸的事,還因為我愛我爸爸。為什麼?因為他寵我呀,他最寵我,他對我好,這就夠了,還想怎麼樣?

對,他哪怕有再多的情人,老婆也隻有我媽一個,情人兩三年說不要就不要了,但老婆他放不了手。所以說,他對我媽也是好的。他不會讓她吃虧的。除此之外,他在外麵怎麼樣,那是他的需要。你摻和進去隻會讓自己心情更糟。

得功利點,小同學,一個事你如果管不了,那麼最好就是裝不知道。世上有這麼多事,你哪管得了,先疼自己吧。

先疼自己吧,人不能要得太多,否則一輩子不開心。

她笑著,轉身往宿舍方向走。把我們晾在後麵,傻半天。

這麼個大月亮下麵,球場上空空蕩蕩。她特自私,但好像也沒錯。因為你畢竟是個孩子,還能怎麼樣呢?

沒想到她走了幾步又走回來,她搭著南菊的肩膀說,別以為你媽不知道你在想啥,別以為你爸不知道你媽在幹啥,和我爸好的人都是想往上走的,我想起來了,你媽是誰了,不是說你爸最近提成廳級了,這是你媽的功勞嗎?他們想做什麼,他們到底在幹什麼,隻有他們知道,他們是成年人了你攔也攔不了,這就是生存,生存可能真的惡劣,別管他們的事。

她對著我們笑著,月光下,像冷靜的天使,她說,就管花他們的錢!

她說,狠狠地花他們的錢吧,如果你不花,那些錢就會被他的小秘、相好花去了。

她把手指壓在嘴唇上說,噓,這是我的心得。

那天晚上,迎著月亮,我從商大回來的路上,對她又鄙視又服帖。

我被她的左勾拳右勾拳打得腦子裏嗡嗡作響。

奶奶的,等我們也像她一樣酷的時候,可能就說明我們也長大了,獨立了,夠狠了。

十二、漂亮姐

我在單位的過道裏擦樓梯扶手。許多人在我身後走來走去。

彭姨給我打來電話,問我怎麼樣了,還好嗎?

我心想,這些天我和那些小孩在忙活,把她的事給忘了。

我說,沒有異象,情況正常。

彭姨說,很好,“豔照門”對老黃他們單位是一個警示,這事雖然爭議,但有威懾力,幹得漂亮。

手機差點從我手裏掉到地下,我心想,難道她知道是我們幹的?

她說,網絡在起紀委的作用了!這是新形勢下的新課題,值得我們婦聯工作好好學習。

我支吾表示,我也要研究網絡。

她說,好啊好啊,姨建議你以後學計算機。

她溫和的語氣,讓我覺得對不起她的托付。

於是,一個上午我都繞著大猩猩黃峰的辦公室在幹活。

我擦他辦公室旁邊過道的欄杆。

我擦完欄杆,擦他門前的地板。

擦完地板,擦他的門板。

當我哼吱哼吱擦門板的時候,他突然開門出來,說,你在幹啥?

我說,擦門板。

他說,這孩子,我已經注意你幾天了。

我愣了。

他衝我笑,說,這麼勤快的小夥,別說是臨時工,就是這局裏的好些正式員工也比不上你的工作態度。

他站在走廊上,大聲地誇我。

他對旁邊幾個辦公室探出頭來看的人說,下午局工作會議,讓這小孩參加,我要讓大家學習他!

我下午參加了他們的會議。

會上講的東西我不懂。我隻懂表揚我的那部分。

黃峰讓我站起來,走到講台前。他指著我,說,這麼個小孩,他是給我們上了一課,敬業的課,職業精神的課……

我臉紅耳赤,因為我成了他們的榜樣。

有表揚自然就有批評。這我懂。

接下來,黃峰開始不點名批評幾位員工。他說,有同誌,高學曆,清高,但這兒不是學校了,你自命清高難道別人就天生低俗的命,工作沒有高低之分,職業精神,每個人都得有職業精神,這是職場的規則,你小姐脾氣,但世界並不由你的性子決定,我想問你,你工作有沒有進展……

大猩猩的口才很好,他說得滿臉汗水閃光。

我看見漂亮姐研究生陳朵朵合上筆記本,起身,飄了出去。

她身材高挑,長發,走路有點扭,好些人扭頭在看她。

這個會議還重新調整了一下工作崗位。

我聽不太懂那些崗位是幹嗎的。

我隻聽到漂亮姐姐陳朵朵被派到了新成立的公關部。

我還聽到公關部將配合業務部門運作一個項目,好像是參加一個競標。黃峰說,一定要拿下來。

他說,搞一個研討會,把專家約過來,招待好,玩好,喝好,多聽取意見,一定要搞定。

他說,接待工作人手不夠的話,喏,這個臨時工小夥兒也去幫忙。

他指著我。

於是我去了公關部幫忙。

研討會下周就開,專家七位。但主要的好像隻有一位,接待工作主要圍繞他的要求。

我幫他們發郵件,打電話,寄邀請信,聯係酒店,跑腿。

對這些事,我很新鮮。

我在忙著這些的時候,漂亮姐陳朵朵走過來,把一張紙條放在我的桌上。

她說,這幾個度假村,幫姐聯係一下,李專家喜好釣魚。

她拍了拍我的腦袋,說,你不是思想好嘛,那就多做點吧。

我臉紅了。她見我難堪的樣子,就抿嘴而笑:小男孩,這麼老實啊,姐是逗你呢。

我轉了兩趟車去郊外,幫陳朵朵去看了“凱歌”農家樂。

我滿頭大汗地回來,看見她捧著本書在看。

她從桌上遞給我一張紙巾,說,辛苦了,小男孩,歇會吧。

我說,你在學啥?

她說,《杜拉拉升職記》。

我想逗逗她開心,說,你想升職啦?翠萍姨他們都說你有戲。

去。她笑,好壞的小孩。

她把書丟在了一邊,嘟噥,要升職幹嗎,混著唄。

我說,那你還看這書?

她說,沒事隨便翻唄,很傻丫的書。

她扔了一顆話梅給我,說,如果這杜拉拉也叫勵誌,那咱每天可以算是戰鬥。

她電話鈴響了。是大猩猩黃峰叫她過去一趟。

中午在食堂,我吃饅頭,打了一個免費的湯。

朵朵端著飯菜走過來,坐在我的邊上,她說,你就吃這點?

我心想,我在這兒打工,掙這點錢,當然不能吃掉,設計局食堂飯菜不便宜,正式員工每餐是有補貼的,我沒有。

我說,我愛吃饅頭。

她說,今天有紅燒肉,姐去給你買。

她就去買了一份。她看著我吃。

她安慰我,說我現在是最沒錢的階段,以後會有錢的。

她說,姐讀書的時候,也沒錢,吃飯的時候,就對同學說我減肥。

她衝著我笑。像個大美妞。我知道她好心。我發覺,她看著小資其實挺直,像我們工人新村的女孩,工人的女兒。

她說,沒錯,我是化工廠的子弟,你怎麼就看出來我是廠區的?

我說不了。

她笑道,工人家的小孩,一眼就能瞅得出來,好,吃吧,吃吧,咱有階級感情。

我成了陳朵朵的跑腿和跟班。

她其實很好心,雖然有點怪。

她書讀得多,說話有時帶著奇怪的調調。

但,我喜歡她的調調。

我還喜歡她坐著那兒出神的樣子。

她在想什麼呢?

她噙著一縷頭發,盯著電腦,從側麵看過去,有點憂愁。

我知道她不開心。

而當她發現我在注意她時,就對我做一個開槍的動作,好像大大咧咧,看透了你的樣子。

轉眼,研討會就要開了,她和司機去機場接客人。

她把那些專家一個個陪進金豪大酒店。

我在酒店大堂,接他們的行李。

主嘉賓李專家的航班延誤了。我在大堂等到傍晚,才看見朵朵和一個六十來歲的老先生一起進來了。

那個著名專家,對投標項目有決定性評審權的著名專家,高鼻子,頭發一絲不苟。

我看著他們進來,但我發現他們看上去好像哪裏有點怪。

我奔過去,我才恍悟過來:

按理是朵朵攙引著專家,但現在的情形是專家扶著朵朵的腰。

她像個客人。而他像個接待。

她走路有點扭。所以他們逶迤而來。

我連忙從司機那裏接過專家的行李箱,帶他們去18樓。

我和朵朵把老先生安頓好,準備走的時候,他對朵朵說,姑娘,等一下,我們聊一下明天的行程。

他對我說,小朋友,要不你先走。

我就先出來了。我在門外等朵朵。

我才等了一小會,就看見朵朵突然開門出來,衝著走廊喊,服務員,服務員。

她看見我還在門外,大聲說,小弟,李老師要一杯熱龍井茶。

她向我擠眼睛。我不太明白。

我說,房間裏有電熱壺,可以自己燒的。

她大聲說,小弟,你去要一下,馬上過來。

我趕緊去樓層服務間要水。她虛掩上門。

我回來的時候,推開門,看見那李專家正在誇朵朵的裙子漂亮呢。

他拎著她的裙角,說,好漂亮好漂亮。就提上來。

朵朵用手去護裙,一邊站起來,一邊別扭地笑著,說,李老師,我得走了,李老師,明天我給你老婆去買一條。

李專家有點不依不饒。

人品大爆發。我已經看出來了那老頭也是個花貨。

事實上從大堂一路上來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他挽著朵朵腰的手像極了大猩猩伸進吳麗娜衣服裏的猥瑣爪子。

事實上,他拉著朵朵不讓走,要談事兒的鳥樣,我就看出來了,他是個花老頭。

我急中生智,拿著杯子迎過去。

故意碰到了他的肩。

杯子的水灑了出來,他喲地叫起來。

滾水哪。

正燙到他的褲子上。

他捂著襠部跳起來。

我們說,換一條換一條。

朵朵手忙腳亂地從衣櫃裏拿出一條浴袍,丟給他。

我拉起朵朵就跑。

十三、公關和小姐

我和朵朵跑到街上。周末大街上人來人往。

我一路笑,而朵朵一路痛罵老流氓。

但我沒想到,她說她罵的不是李專家。

而是更流氓的家夥。

朵朵告訴我李專家雖也流氓,但那是“行規”,現在不少單位搞投標、搞項目,都在搞這一套,搞到後來,有人就以為每家邀請單位都有這個安排。

她說,“這老不正經的還以為姐是幹這個的。”

原來如此啊。

街邊霓虹閃耀。她拍了一下我的頭,她說:但姐不是那道菜!

她說,想讓姐做那道菜沒門!

她說,順者昌逆者亡,你以為你是誰,不就是混口飯吃吃嗎?

我說,你是說黃峰局長嗎?

她說,一個個正人君子的模樣,心裏比誰都陰暗!

她說,他還以為單位的錢就是他的錢,單位的女人就是他的女人,狗屁。

風吹起朵朵的頭發,街頭的霓虹下,她像一個憤怒的天使。這樣狀態的女孩回家顯然需要人陪。我懂。我騎車帶她回她的宿舍。她坐在後座,我不知她在想啥。

我一路蹬車,掠過嘈雜的街邊,我飛快地騎,誰會知道我們的怒火迷茫。

第二天研討會,李專家沒出席,他躺在床上,說腿被燙了。

大猩猩的臉黑啊,比舊社會還黑。

上午的研討一結束,他就把朵朵和我,以及公關部的人叫去訓了一場。

他說,這事,是怎麼回事?

這樣的情況,甚至不如不請他來?

甚至比不請還糟。

有的員工,又嬌滴滴了,你有什麼好嬌的?

你不願幹,願幹的多的是。

門外等著進來的,多了去了,每天我回絕掉多少人。

你純啊,要純的就別上班了。

告訴你,這社會就這樣,搞點項目養活你們不容易。

搞不下來,扣錢扣獎金。

不是沒給你機會,而是機會來了,你沒有幹勁,搞不定。

你搞不定,等待立功的人多了去了。

……

誰都知道大猩猩在說誰。

中午休息的時候,我在金豪大酒店沒找到朵朵。

她去哪兒了呢?

我一個人回設計局,取下午會議要分發的材料。

單位離酒店很近。我拿了材料,往樓下走的時候,突然想起,她會不會在露台上。最近這陣子中午的時候她常在那兒看書。

我拎著材料,上去了。

果然,她坐在那頭的欄杆邊。

我叫了她一聲。

她回過頭對我笑。她說,你也回來了?

陽光下,她眼睛眯著,還向我做了個媚眼。但我看得出她剛剛哭過。

我說,李專家沒事了,我剛去給他送茶,已經道歉了,他說我是小孩,算啦。

她眯眼對我笑,她知道我在安慰她,她說,隨他去,那個老不死,下午的會,我不想去了。

她若無其事地看著對麵的樓,我看見一股倔氣從她的頭發裏升起來。她像我們工人新村的女孩一樣倔。

我說,你不去可能不行吧。

她說,這活姐不想幹了。

她眼圈突然紅了,她說,這活是有人要我好看才讓我幹的,那鳥人是想給我點小鞋嚐嚐,才讓我去做公關,這不是派活,是使壞,所以我沒法幹了。

她說,那下流坯,平時動手動腳,我已經夠忍了,那下流坯還以為單位的女人都是他的女人,狗屁,我不讓他得逞,他就這麼使壞,流氓!

我懂她在說啥。她眼圈紅著的樣子,讓我難受。我不知怎麼做思想工作。高老頭教我的那一套對女孩肯定不行。

我突然說,那麼你找個男朋友,暴揍他們一頓!

她瞅著手裏的書,可能沒聽見我在說啥。

我說,你幹嗎不找個男朋友?

她抬頭衝我笑。她逗我,嗬,小男孩,你不就是我的男朋友嗎?

下午在會場,我還是看到了朵朵。

翠萍、朵朵,一邊一個,扶著那個叉腿走路的李專家出現在會場上。

設計局的員工和各界來賓,集體鼓掌。

我注意到朵朵臉色灰白,和翠萍笑容可掬的樣子比,像南極和北極。

黃峰局長說,著名的李專家受傷了,但他帶病參加會議,這是對我局的鼓舞。

全場掌聲雷動。

研討會開到一半,人事處的老黑讓我去招呼朵朵過來一下。

我把坐在角落裏的朵朵叫過來。

老黑對朵朵說,黃局長交代了,等中場休息時,你先陪李專家回房間休息,他受傷了嘛。

他對朵朵說,李專家喜歡文學,咱這單位也就你學文學了,你陪老先生聊聊天,總不能讓他一個人呆在房裏。

他壓低嗓門說,黃局長批評是重了一點,但其實他是看好你的,你這次不能毛手毛腳了。

他說,咱這單位,年輕一點的、樣子登樣的女孩,也就你了,接待工作嘛,總不能讓我這老頭去陪。

朵朵瞅了一眼站在一邊的我,問老黑,我帶上這小孩行不行?

老黑點頭。

我和朵朵等在會議間的門外,中場休息時間快到了。

我問朵朵,你說下午不來,怎麼又來了?

她看著窗外說,翠萍把我架來的。

她說,翠萍是來立功的。

中場休息,我和朵朵把李專家送進了房間。

朵朵拿著翠萍她們早準備好的《文化苦旅》等等一堆書,開聊。

李專家看著這麼個大美妞,笑得眼睛都眯了。他說話倒是挺逗,不惡心的時候,還有點可愛。他說他的故事,他的初戀,他的路。

但他不惡心的時間可不多,他輕撫著朵朵的手,說要聽朵朵談談人生。

他們談人生的時候,翠萍突然出現在門口,叫我跑個腿,去藥房為李專家買點燙傷藥膏。

我去了。藥店其實就在酒店樓下。

我拿著藥上來的時候,發現朵朵已經坐在酒店大堂裏了。

我說,你們不聊了?

她瞟了我一眼,說,他沒打算聊天。

她譏諷地笑著。

我知道她說的是啥。

我逗她:那你又摔袖而去了?

她居然咯咯咯大笑,她說,沒事,翠萍進去了。

我趕緊拿著藥膏上樓。翠萍果然在李專家的房間裏,在給他按摩哪。

我從沒聽說她還會按摩。

李專家趴在桌上,被按得扭來扭去,咯咯直樂。

翠萍謙虛說自己老了,手勁差點了。李專家就說對對對,得給他派個女孩來,談談天談談人生。

他仰起脖子,說他喜歡和女孩子聊聊,談談,坐坐。

真奶奶的丟臉。

翠萍向我擠眼睛,說,好好好,去安排,馬上。

我放下藥,出來。翠萍也出來了,她可沒顧上我,而是一個箭步殺到了走廊那頭,開始打電話。

我聽見她在說:老方啊,你不是在藝術傳媒大學有哥們兒嗎?幫我找個女孩過來。

她說,我知道學校裏是有女孩做這個的。

她說,幫我找個懂事一點的,做這個的女孩來救個場。

二十分鍾後,那個女孩來了。

真媽的高速。

那個女孩穿著粉色的裙子,紮著麻花辮,我想,她真是做那個的嗎?和我們家前麵的巷子裏的比,是天上人間。

翠萍往她懷裏塞了一個信封。估計是錢。

翠萍把她送給了李專家的房間之後,就殺回來,直奔黃局、老黑那兒。

奶奶的,她真的像是立功了。

我聽見翠萍姨在對人事處長老黑說,工作需要,錢我先墊了,你得給我報銷。

翠萍還說:

黑處,下次單位招聘,得多招一些美女,這是工作需要。

如果招不到,我們應該去外麵聘兼職的,這是工作需要。

黨組會應該討論這事。

特別是像我們這種單位,男員工為主,年輕美女少的,我建議去外麵聘一批“臨時性人員”,隨時可用,因為我們自己沒這樣的人才,這點很要緊。

翠萍嘰裏呱啦,極品爆發。

十四、少年捉奸隊,駕到

在走廊的那一頭,翠萍當場被黃峰、老黑任命為“公關部執行總監”。

在走廊的這一頭,翠萍當場給我、朵朵等公關部的幾位開會。

她讓我們站在她的周圍。她說,今天晚上、明天、後天,接待任務更艱巨,我們一定要搞定!

翠萍正給我們開著會,突然就見那個“粉裙女孩”從李專家房間出來了,她沿著樓梯走到了電梯口。

翠萍說,這麼快?怎麼這麼快就完事了?

大家看她這操心樣,都趁機哈哈大笑。

翠萍撇下我們,飛奔過去,喊住“粉裙女孩”。

她們站在電梯口不知在說啥。說了一會,“粉裙女孩”又轉身回了李專家的房間。

翠萍過來對我說,你去買幾個避孕套。

她說,這雞,怎麼這麼沒職業精神?會沒帶這個。

她環顧了我們,說:

這雞說剛才出來急了,沒帶這個,要下樓去買,天知道是真的假的。

這李老頭怎麼這麼愛幹淨了?好這一口了,還這麼怕死?

這酒店房怎麼會連這個也沒準備?

這雞這一下樓,我就怕她跑了,上哪去找?

就是她沒想著跑,這一下樓一上樓的,又多了幾個鍾,別又想加價了吧。

翠萍這極品,竟讓我去買避孕套!

她一定昏頭了。他們都衝著她哈哈大笑。他們說,你讓他去?他還未成年人呢!看你這執行總監!

翠萍漲紅了臉,改口讓朵朵去。翠萍說她一急,就忘了我還是中學生,她說,中學生根本就不適合在這兒幹,中學生根本就不該社會實踐,當然,他們也該懂了,別把他們想得太純,其實他們啥都懂……

我靠,這極品為自己辯嘴,還順帶損咱中學生。她怎麼不說這社會讓他們給敗得不適合小孩進來實踐了呢?

而這邊,朵朵不肯去買那極品東東。

朵朵說,有沒搞錯,讓我去買?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翠萍說,這是工作,你這人怎麼這麼沒職業精神?

朵朵說,可笑!你職業?!你搞這個名堂也配叫職業?!

朵朵突然仰臉而笑,她驕傲地說,當然,也可能,這確實是你的職業,但不是我的職業。

翠萍氣得說不出話,她說,扣獎金,扣獎金。

趁她們鬥嘴,我趕緊跑開了。

我在樓下大堂給板寸頭貝貝打了個電話。

我說,你上回不是說你有個表哥是警察嗎?

她在那頭壓根兒沒聽我在說啥,她叫道,哥,你這幾天在忙什麼呀,不得了了,姐這邊風起雲湧,十七八個人,包括我的同學,都要求加入我們的隊伍。

我們的隊伍?

對,我們的隊伍。小豆的事都傳開了,光小豆的同學就來了仨,要求我們出手,家庭維穩,保家為國。

我說,奶奶的,你好強啊,我們有隊伍了?

她說,有有有!少年別動隊。讓那些惡心的家長、花爸小三別輕舉妄動,看管著點他們。

我說,還不如叫少年捉奸隊。

她在那邊笑,你好惡心。

她想起了什麼,說,你找我幹嗎?

我說,你不是有個表哥是警察嗎?

她說,是啊。幹嗎?

我說,快讓他來抓嫖娼。在金豪大酒店18樓1818房間。

她說,這事與你有什麼關係呀?

我說,與我沒關係,但我得幫我女朋友一個忙。

板寸頭說,哇哦,你有女朋友了?你搞得好活哦。誰啊。

我說,大美女。

她在那邊尖叫,屁,你有女朋友了,我怎麼不知道,騙人吧。

她說,你不會打電話給警察局嗎?

我說,不是都說五星級酒店他們不管的嗎?

她說,好吧,我托人管管這事。

我在樓下大堂和花園裏轉了一圈,上樓來,見朵朵正坐在走廊盡頭的沙發上,把頭埋在扶手上。

翠萍自己去買那個極品東東了。

我走過去想和朵朵說話,就看見翠萍從電梯裏出來,像遇到空氣一樣地掠過我,一路屁顛,去敲1818的門。她把東西遞進去。又像遇到空氣一樣地從朵朵坐的沙發前掠過,乘電梯下樓了。

我站在樓梯口,老是去看手機上的時間,我想,板寸頭貝貝的表哥怎麼還沒來?

正想著,電梯裏出來一群人。高矮胖瘦,吵吵鬧鬧,有幾個穿著迷彩服。

我定睛一看,是一群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

領頭的正是貝貝。

貝貝衝我說,1818在哪兒,1818在哪兒?

我說,你表哥呢?

她向我打了一個響指,她說,要我表哥幹嗎?他在城北,他就是來了,菜也早就涼了。

她說,我們自己先來擺平,我們打車來的。1818在哪兒?

我傻了眼。

而她徑自領著他們奔1818去了。

他們敲門,他們大聲說,我們是市少年警校的,開門。開門。開門。

我的媽媽呀,這妞夠彪悍,這回絕對玩大了。

我跟過去。一胖男生向我一笑,衝我揚了揚手裏的證件,市少年警察學校的學員證、培訓證。

門終於開了,一幫人衝進去了。貝貝說,老實交代,剛才是不是做了壞事?

李專家和那“粉紅裙”絕對被震住了。他們說,沒啊,我們是朋友,在聊天。

屁。那個胖男生說,她叫什麼名字?你說。

李專家嘟噥,蘇小小。

連“粉紅裙”女孩自己都笑了。

還蘇小小呢?我還小鳳仙呢。

我站在門口瞥見李專家開始哀求,他說別告訴他的單位。他說他是有名的專家,他有80歲的老母親,老婆得了胃癌……

那“粉紅裙”女孩在一邊瞅了會兒,說,你們是什麼人?是假冒的吧?

李專家這才醒過來,他想站起來,他笑道,哈哈哈,是一群小鬼,搞我啊?要多少錢?

胖男生指著他說,屁!給我坐下!我們怎麼假冒了?我們在少年警校培訓過,誰說我們不能管你們這些違法亂紀的!

李專家揮手笑道,少年警校,那個不算。

貝貝說,誰說不算,那麼,你說什麼算?

一個男生尖聲說,與不良現象做鬥爭,你說還要哪個算不算?

另一個男生幫腔,如果這不算,那麼讓我們受教育受培訓幹嗎?我們就是少年監督崗。

李專家想去拍貝貝的肩膀,被貝貝一把打掉了他的手。他笑著想張羅大家坐下,他說,你們說吧,要多少錢,要不等會兒伯伯再請你們下樓吃哈根達斯。

貝貝說,呸,你以為我們要敲詐你啊?!

李專家說,那麼你們要我怎麼樣呢?

接下來怎麼辦?大家相互瞧了幾眼,發現對啊,已經掃黃打非了,接下來怎麼辦?扭送公安局?

“寫下來,寫檢討!”貝貝他們說。

對,我們在學校裏寫過太多太多檢討,他們動不動讓我們檢討,這是我們最熟悉的招。

正鬧著,翠萍衝過來了,她問站在門邊上的我怎麼回事?

我裝傻說,不知道,突然來了一群人。

翠萍就像獅子一樣衝進了房,她對一屋子人尖叫,你們在幹嗎?出去出去出去,你們這些小孩,給我出去!

正推搡間,板寸頭貝貝的警察表哥他們進來了。他們說:你們在幹嗎?人呢,哪兩個是啊?

我們突然發現,那個“粉裙女孩”趁剛才的混亂早溜走了。

而李專家一眼看見穿警服的進來了,立馬崩潰,思維紊亂大爆炸,他指著翠萍罵:臭婆娘,原來是你給我下套啊,原來是你們想捏住我的把柄讓我乖乖地聽你們單位啊?我還從沒見過這麼狠的單位!

我站在門邊上,看見走廊那頭朵朵在衝我們這邊笑。

我跟著一堆人從她身邊走過的時候,她還在笑。我沒聽清,她好像對我說了句什麼。

我真希望她說的是:嗨,好壞的小孩!

我真希望她知道我幫她出了點氣。

十五、傷心

少年捉奸隊一哄而散。貝貝在大堂裏等我。

她問我,你女朋友呢?

我指著正從樓上下來去總台看賬單的陳朵朵,說,那個。

貝貝捂嘴高呼:哇哦。

我問她還行嗎。

她盯著那邊像個大笑姑婆拚命狂笑,說:美美的,漂漂的,但也太大了吧?沒準是剩女吧?

我說,是她自己說的,我可以算是她的男朋友。

貝貝白了我一眼,說,逗你哪。

我說我知道她逗我,但我高興被逗。

貝貝就拎我的耳朵說我好花啊。我護著耳朵繞著酒店大堂跑。我說,不說這個了,你的少年捉奸隊好牛B。

她停住了腳,說,你好惡心,我可沒想用這個名。

我說,那就用“少先隊監督崗”吧。

她說,你好惡心,那是忙共產主義事業的,監督花爸花媽的事怎麼用得上這個名?!

我說,我們的隊伍有多少人?

她說,14個,喂,你做個小隊長吧。

我大笑,一擺手,先溜了。

大猩猩的臉黑了好幾天。

翠萍氣呼呼地寫一稿又一稿的檢討書。她就不明白了,打哪兒冒出了這麼一群小孩。她對辦公室的人說,難道現在小孩都在社會實踐?怎麼掃黃的事他們也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