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迷失”的高學曆農村生
研究生種地:錯在哪裏?
農村長大的苗衛芳把讀書作為改變命運的唯一途徑,但研究生畢業後,他不得不回家種田,老父因此而絕望服毒。在這個教育製度和個人性格誘發的悲劇背後,有對“知識”能否改變“命運”的質疑,有對底層學子“上升通道”是否暢通的擔憂,亦有對“成功”與“成材”標準觀念的警醒。
苗衛芳在河北大學校園裏顯得有些突出。他頭發發白、臉上已爬了些皺紋的他和一群90後的學生一樣,圍在人工湖邊讀書;但一身灰藍色的外套又髒又舊,手邊裝書的是一個買菜用的布袋,這讓他看起來也不像是大學老師。
事實上,苗衛芳是去年在這裏畢業的近代史專業的研究生,今年41歲。10月12日,他因為一段視頻短片,成了全國媒體的新聞點——研究生畢業回家種地,老父因此絕望服毒。
十幾天來,苗衛芳每天要接受全國兩到三家媒體的采訪,幾乎每位記者,都會問他這樣的問題,“你覺得知識可以改變命運嗎?”
“從我這個悲劇來看,不能。”但在苗衛芳看來,自己的人生又很難會有另外一種選擇。
“要成為一個文化人,父輩不是,自己要是”
秋初的華北平原顯得一片荒涼,莊稼地早已收割完畢,隻有馬上要落地的紅葉給整個村莊帶來了零星的生機。
這裏是苗衛芳的老家,河北省保定市阜平縣城南莊柳樹溝村。從市裏到縣城要300多裏,之後要走一條不斷盤旋的山路,直到太行山深處,才能找到這個不足百人的村莊。
41年前,苗衛芳在這裏出生。在這個革命老區,就算再窮困潦倒,家家戶戶也都掛著大幅嶄新的毛主席像。
當年,隻有小學文化的苗風山和妻子靠種地糊口,供兒女三個上學,但隻有小兒子苗衛芳念書好,小學畢業那年,在整個城南莊都名列前茅,考上了鄉裏的重點初中。
好消息傳得快,整個村的人都稱讚,“老苗家出了個天才啊!”“這孩子太棒了”……這把苗風山高興壞了,那時,苗風山就把期望都落在兒子身上,“能學出來、考出來,出人頭地”。
從此,苗衛芳成了全家的重心。每年老兩口靠種地、賣糧食有三四百塊錢的收入,其中二百多塊用於小兒子的學費和零花錢。每個月母親都利用趕市集的空當去鄉裏看兒子,每次兒子回家,父母都把家裏最好吃的給他帶上,再額外塞幾毛零用錢。小學以來,每年苗衛芳得的獎狀,都被貼在家裏最顯眼的位置。
但上了初二,數學開始難了,苗衛芳覺得特別吃力,幾次考試都不及格,每個月他拿著成績單到家,都挨一頓打。壞消息比好消息傳得更快,村裏人議論著,“這孩子不行了,不行了……”每次吃飯,母親也是叨叨個不停,“要用功啊!”
不管苗衛芳怎麼努力,理科成績就是上不去,“我考不上大學了”,他小心翼翼地把這想法告訴了父親,沒想到苗風山什麼也沒說,默認了現實,“他那時候已經對我不抱期望了”。
輟學以後,苗衛芳和村裏大多數同齡孩子一樣,到縣城打工,成了“農民工”一族,搬磚、拉水泥……可跟其他人不一樣的是,他手裏麵總拿著本書來看,“沒書看難受,睡不著覺”,不多久,苗衛芳覺得,或許有朝一日自己還能上大學。
於是,他撿起高中的數學課本,沒日沒夜地看,早上四點起床看書,六點上工地,晚上八點下班之後,他回到工棚又躺在床上接著學。但直到27歲之前,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有機會完成大學夢。
1997年,為了能賺更多的工錢,苗衛芳跟著鄉親到內蒙古呼和浩特,在那裏,他第一次聽說成人高考。苗衛芳覺得機會來了,他放下所有活兒,“脫產”複習了三個月,轉年,順利地考上了內蒙古呼和浩特市管理幹部學院。
整整兩年,3000元的學費,苗衛芳隻湊夠了400塊錢,為此,他到現在都沒拿到畢業證。但苗衛芳還是心滿意足,“這下,我就能找個跟知識有關係的工作了。”畢業後,他回河北老家,在縣裏的中學做代課老師。
代課老師每個月工資隻有240元,還不如當農民工賺得多,但他幹得起勁兒,“要成為一個文化人,父輩不是,自己要是。”苗衛芳覺得,這是改變自己命運的起點。
(來源:《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