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辦法能讓我們不分離(中篇小說)
小說卷
作者:王芳
一
靳媛摔倒在衛生間的時候,初遠坐在客廳看電視。那聲穿破耳膜的慘叫聲就像黑夜裏的一把匕首,刺向初遠的心髒。他本能將遙控器一丟,想也沒想就衝向衛生間,很像他第一次見義勇為的敏捷身手。
門是虛掩的,靳媛進來的時候就不想關緊,她想將“唰啦啦”的衝水聲和“咣咣咣”的走路聲以及心中的憤怒全部宣泄出去,讓初遠聽聽!萬萬沒想到的是,她甩掉右腳的拖鞋準備衝洗腳丫巴,大概是氣暈了,腦子也不聽使喚了,竟然用單腳獨立的姿勢跳了一跳,冷不防腳下一滑,一個趔趄摔倒了。
這是一個悲傷時刻,左腳鑽心地疼,感覺到兩眼一黑,靳媛撕心裂肺地叫了起來。
“怎麼了怎麼了”,初遠衝進來的時候,看見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靳媛,臉已經扭曲了……他蹲下身拉著靳媛的手臂:“摔著哪裏了?怎麼會這樣不小心?”
正在嚎叫著的靳媛憤怒地甩開初遠:“滾!我摔死跟你沒半毛錢關係!你開心了吧?我罪有應得,我落得如此下場……”
幾天前,他還把她當作結婚對象,信誓旦旦要跟她走進婚姻殿堂。一夜之間,事情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不知發什麼神經,羅列了她的一大堆罪狀,然後輕而易舉地告訴她,這婚沒法結了。
兩個人僵持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感覺再坐下去也解決不了問題,靳媛試圖站起來,卻感到肌無力。現在她才知道,一個人的力量是多麼渺小,尤其是受傷的時候,你簡直不知道該怎麼站起來。“更年期綜合症”這幾個字眼一下擊倒了靳媛脆弱的心,她“哇哇”哭了起來,這麼大把年紀了,還想著找媽媽。初遠慌了,“你就是這麼強!一頭強牛!”好心要扶她起來,還要被她一下一下掐疼手,直到沒有力氣折騰,才像隻鬥敗的公雞,靠著這根拐杖才能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向客廳。
靳媛的左腳踝已經用冷水清洗過了,初遠找來雲南白藥氣霧劑,還沒說出“現在不能噴”的話,就被靳媛一把扔掉,聽著塑料瓶摔在地上的聲音,看著眼前像母狼一樣暴怒的女人,初遠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你到底要亂到什麼時候?!”
靳媛又開始哭了:“老了,不中用了!腿都會發軟,不知道哪天就一覺醒不過來了……嗚嗚嗚……哇哇……”
初遠急了:“胡說八道什麼?哪有自己咒自己的?”
電視裏播放著夜新聞,已經是晚上九點鍾了。折騰到現在的兩個人早已經饑腸轆轆,隻忙著吵架的他們,還沒有吃晚飯。
初遠剛開口說先吃飯,靳媛又罵開了:“我死不死要你管麼?你算什麼?你巴不得我趕緊消失,你好去找別的女人。”聲音愈發大了起來,隻是此時,在初遠眼裏,竟是梨花帶雨般可愛,相比剛才的母老虎,現在的靳媛就像一隻可憐的小兔子。
“你何必發火?你要是溫柔一點,至於摔倒嗎?發火傷身體,憨包!”初遠知道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他開始不停地哄著靳媛,看她這麼受罪,自己真的很疼,疼的時候,就知道愛有多深了。
每次吵架,靳媛都拒絕吃飯,初遠最惱火這點,沒想到她去衛生間的時候還摔傷了,禍不單行。
“我出去買吃的,想吃什麼?”初遠盡量用溫柔的語氣,到了現在這個田地,吵架真是件無聊的事。他伸出手摸了摸靳媛的額頭,但是被一把打掉了。
“真是不可理喻!不吃算了,我自己去吃。”初遠火冒三丈,轉身關門而去。
關門聲音讓靳媛愣住了,忽地停止了哭泣,她看看空蕩蕩的客廳,再看看室內的一切,不知怎地,又忍不住哭了起來,邊哭邊在心裏罵:“這個沒良心的,真把自己丟下了,隻想著腫脖子……嗚嗚嗚……”初遠貼著門口聽了聽,暗暗笑了起來,哭吧哭吧,愛哭就盡情地哭,等你哭累了,你就知道肚子餓了。這個傻女人,我怎麼會丟下你不管呢?先前上衛生間,就揚言今晚要收東西走人,現在還想走嗎?這就是天意。
此意外事件讓死寂的更年期愛情陷入另外一種尷尬。本來以為卷鋪蓋走人的靳媛,做夢都沒想到扭傷了腳;本來接近死心的初遠,在心疼女人的瞬間,發現自己還是那麼愛她……
看著初遠把自己愛吃的燒烤串、紫米稀飯、小籠包子擺在茶幾上,折騰了一個晚上的靳媛終於閉嘴了。肚子不爭氣地“呱呱”直叫,口水都快淌出來了。“吃吧,別再亂精神了,比起自己的身體,這一切有意思嗎?”初遠把香噴噴的小包子送到女人嘴邊,靳媛抵抗不住,含著眼淚開吃了。
真好吃,比以往一次都好吃。
“唉!”初遠長長歎了一口氣:“你這倔脾氣,說你多少次了,發火傷身體更傷害感情,就是不聽。”
靳媛隻顧著自己狼吞虎咽,卻發現初遠一直在看著自己,她奇怪地問他:“你怎麼不吃?這可是兩個人的麵份。”
初遠的眼睛裏閃現著一種憐愛的光芒,“我喜歡看你吃東西的樣子,像個孩子一樣乖,你永遠這樣,天下不就太平了嗎?”
靳媛把包子回贈到初遠嘴裏,她看見男人的眼睛濕潤了,心裏突然泛起一陣酸楚,忍不住撲到初遠懷裏,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憨包,今天晚上哭了多少回了?吵架吵得那麼凶,罵人罵得那麼毒,天都被你罵通了,又哭又笑的,不累嗎?”睡覺的時候,初遠刮著靳媛的鼻子。每次,他都習慣睡在她的左手邊,因為可以摟著她入睡。
靠在他的懷裏,傷腳好像也不太疼了。
“要懂經營感情,又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年輕人,動不動就亂發脾氣。我們都到中年了,好不容易才在一起,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工作又忙、還要忙著吵架,你說我的心情會好嗎?”初遠很焦慮。
因為理虧,靳媛啞烏烏地不敢出氣。
“最近被你整得精神緊張,每天吵到深夜休息不好,第二天起來頭暈腦漲,吃飯的時候肚子雖然很餓,卻一點胃口都沒有,你看看我前久長出的肚子,全部縮水了……像這樣下去,我真的會徹底死心的!”初遠的話越來越嚇人。
靳媛緊緊抱著身邊的男人,卻碰著了傷腳,忍不住叫了起來。
初遠安頓她好好睡下,像教孩子一樣循循善誘:“你隻要好好聽話,不亂發脾氣,我就會好好愛你,我從來不懷疑我們的感情,但你一定要懂經營。”
窗外傳來一聲尖利的刹車聲,兩個人嚇了一跳。
“我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靳媛輕輕地問。
“按道理是不可能的,你才三十幾歲,每個月大姨媽正常,你這是瞎怪、亂怪,自尋煩惱、自找苦吃。不過,跟你沒有生過孩子有關吧,聽說不生育的女人,更年期都會提前,麼麼,你別嚇我。”初遠輕輕拍著靳媛的臉。
“睡吧,好好地睡,以後千萬不能再亂發脾氣,亂罵人了,明天又是明天。”初遠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累,真的是累。
今晚這場大戰之後,灰飛煙冒,不但沒有占領敵軍陣地,還讓自己損失慘重。靳媛悻悻地覺得自己真是太虧了,兩個人身處異地,好不容易見上一麵,不但沒時間恩愛,還鬧得差點分手,靳媛在黑暗中睜著眼睛無法入睡,她聽到初遠輕微的鼾聲,心裏非常失落,忍不住掐了一下身邊的男人。
“怎麼了?”初遠乍一下醒來,“憨憨,我太困了,最近都沒休息好,趕緊睡了,乖,聽話。”
“我不睡!”靳媛撅起嘴。
初遠知道寶貝的心思,其實他也很想,但還是忍住了:“憨憨,你受傷了,我怕激烈運動會壓傷你,等你養好傷再說,好嗎?”
他在黑暗中吻了她。
二
靳媛第二天醒來,仿佛是被嚇醒的。她不知道為什麼會睡在這裏,仔細想了想,今天是周六,休息的周末,然後下意識抬了抬左腳,腳踝呈現青紫色,裏麵的淤血觸目驚心,她反應過來,自己是一個傷員。“傷筋動骨100天”,想著這個事實,不由悲從心來。她杵著雙手坐了起來,睡在身邊的初遠才被響動驚醒了:“怎麼起來了?還早吧,再睡一會。”
他來拉她的手,卻被她惱怒地甩開。
初遠睜大眼睛:“又怎麼了?昨晚不是消停了嗎?大清早火氣衝衝的。”
靳媛怔怔坐著,什麼話都不說,蓬頭垢麵的愈發傷感。
初遠緩和口氣,把靳媛拉向自己的懷抱:“乖,不要亂生氣了。腳還疼不疼,你不好好休息,難恢複的。”說著看了看她的腳,並輕輕按了按:“疼嗎?”
“疼!”靳媛喊了起來。
喜歡睡懶覺的初遠意識到,不能再賴床了。他爬起來,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好,出門買了豆漿油條,他聽說剛扭傷不能吃糯米稀飯,所以臨時換成幹焦焦的油條。自己去吃了一大碗米線,吃的時候心裏還是有點難過,感覺對不起靳媛,本來要帶著她一起吃的。
誰知……
靳媛起床之後,還是一臉不高興,拒絕初遠的攙扶,說自己又不是走不了路。她的左腳踝明顯腫了起來,初遠說需不需要去醫院照個片子,萬一傷到骨頭,那可是不能開玩笑的。
“算了吧,殘就殘吧,反正都這把年紀了,靠誰都靠不住。”靳媛的話讓初遠不是滋味。
她嚼著他買的幹焦焦的油條,什麼胃口都沒有。像個傷殘一樣走不了路,天氣又這麼熱,人的心情特別煩躁。初遠的電話響了,好像在談工作,他掛了電話告訴她:“我得去辦公室一趟,大家都在加班,我要去審材料。中午飯等我買回來吃,你小心一點,千萬要慢一點。”
他輕輕地摸了摸她的臉蛋,她一臉漠然。
接下來該怎麼辦?成了困擾靳媛的一個難題。腳傷加上心傷,讓她感到無助和困惑。
要不是認識這個男人,我的人生又該走向什麼樣的路口?
認識初遠源於一個意外。那天夜裏十一點,按理說夜生活才剛剛開始,誰知道……靳媛從家附近的美容院出來,突然斜刺裏闖出一個幹瘦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搶奪了她手上提著的小包包,像一隻沒命的兔子朝前狂奔。靳媛被嚇得失魂落魄,腿一軟就跌倒在地,憑本能喊著“啊,搶人了……搶人了……天殺的混蛋……哪個挨千刀的,不得好死!”
這樣的慘叫聲在黑夜裏毛骨悚然,有幾個路人聞聲趕了過來。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一輛經過的小車,加足馬力將搶包的歹徒堵在死角。聽路人講,一個男人跳下車,敏捷地將歹徒按翻在地。好心路人撥打了110,一會兒,巡邏警察將搶包歹徒帶走。
靳媛喘著粗氣拿著失而複得的包包,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路人都說,你遇上好人了。驚魂未定的靳媛這才緩過神來,麵前的英雄還是一個帥哥,電光火石般地,這個男人深深地吸引了她。
她急切地挽留男人和他開車的同伴去吃夜宵,說一定要給她這個機會。他們想了想,還是答應了。再沒有比這更富戲劇性的邂逅了,一男一女一見如故,聊到淩晨都還不過癮,搞得旁邊的朋友開玩笑,你們給是認識了好多年?救美的男人正是初遠。
晚上,靳媛失眠了。自從看到初遠的第一眼,就像沉睡中的公主被驚醒一樣,心裏胡亂地跳個不停。從她年少時候開始,心裏一直有個模糊的男人影子,時不時出現在她的夢境中。她說不清是為什麼,卻一直無法擺脫這個纏繞,直到認識初遠,她才驚奇地感到,他們是不是失散了很多年?
愛情是女人的精神鴉片,她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他。
原以為,初遠比前夫更適合自己。到了中年的靳媛,才知道婚姻生活的重要意義。父母沒有愛情的婚姻讓她很受傷,為了孩子勉強維持到老年,一輩子都不知道真愛的滋味。過著過著,靳媛不想再過下去了。開始反抗,鬧起了離婚。
如果說前夫虐待她或是有其他問題,這樁婚姻就離得很容易,可是前夫不是一個壞人,自然遭到全家的一致反對,母親甚至捶胸頓足:“你一個中年女人,瞎折騰什麼?你以為離婚以後,你日子就會好過了嗎?你是不是外麵有人了?你可千萬別做那種傻事呀!”
那時候當然沒有認識初遠,靳媛卻鐵了心要離婚,那股子向往單身自由的勁頭最終贏得了勝利,離婚成功。
做夢也沒有想到,僅僅過了兩個月,就出了這樣的意外,更想不到的是,竟然認識了初遠。
認識兩個星期之後,初遠和靳媛相約外出旅行。兩個人在手機、電腦上已經聊得熱火朝天,剩下的就是私人相處了。
一個怡人的地方,兩個難抑愛火的男女。自然地,他鼓足了勇氣拉住她的手,這一刻似乎默認了兩人的關係。她好像等了半個世紀,才等來這個男人,而不是從前跟前夫死水一潭的左手摸右手的淡漠感覺。白天他幫她照相,像老公一樣關心、寵愛她,她挽著他,笑得相當甜蜜。
令人期待的晚上,兩個人在房間裏擁抱親吻了好一陣才放開。各自洗浴完畢,身上散發的清香伴隨著荷爾蒙、多巴胺等等激情因素攪得他們比第一次結婚的新婚之夜還要興奮。靳媛戲謔這叫“以身相許”,初遠說要下半輩子都相許。當初遠沉沉睡去,依然緊緊抱著靳媛,她想推開他的腿,卻發現像塊巨石無法移動,難道他要壓她一輩子?
相處之後才發現,沒這麼簡單。初遠是典型的“鳳凰男”,從小在農村長大,憑著吃苦耐勞的精神以及拚搏的狠勁,成了一名端著政府飯碗的公務員。靳媛是標準的“孔雀女”,在城市長大,深受父母溺愛,從小沒有受過什麼苦。大學畢業後進了一家公司任文員,不懂鑽營的她事業上沒什麼起色。
當“鳳凰男”遇到“孔雀女”,“哧”一聲點燃了火星撞地球的序曲。
比如,初遠對靳媛大大咧咧的生活習慣有意見。他一直記得父親的話:農村長大的孩子,和城裏孩子還是有差距的。不過到城裏生活後,他逐漸講究起來。這種挑剔習慣在生活上的要求,讓“孔雀女”自歎弗如,而“孔雀女”從小優越慣了,對很多事情都不注意細節。
有天晚上,因為看見靳媛在床上修剪腳趾甲,剛從浴室出來的初遠頓時興味索然,要求靳媛趕緊去洗手!不以為然正等著親熱的靳媛笑嘻嘻地說不,並輕輕拉著床邊的初遠撒嬌,沒想到被初遠厭惡地推開,並說不洗就不要碰他!靳媛也火了,哪對熱戀中的愛人會這樣挑剔?早就猴急猴急地等不得了,初遠還這樣對她!靳媛感到天旋地轉,備受寵愛的她哪受得了這樣的氣,初遠一副強硬的態度不依不饒,兩個人吵了一晚,背對著背熬到天亮。
裂痕在無聲無息地滋生。
現在,靳媛坐在初遠的家裏,看著電視空洞地想,初遠的前妻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們為什麼會離婚?
她看過初遠和前妻的照片,因為離婚時間不長,初遠沒有清理幹淨,並且答應靳媛,隻要兩人領了結婚證,這些戳眼睛的東西都會自動消失。
“自動消失?”靳媛在心裏冷笑著。
她在衛生間的鏡子麵前足足站了十分鍾。裏麵是一個憂鬱憔悴的女人,黑眼圈很重,鼻子上泛著油光,嘴唇是蒼白的,臉上沒有一點光彩。她突然恐慌起來,這張臉是這個男人喜歡的嗎?
一個疲憊不堪的傻女人,她瞪大了眼睛,現出一個古怪的表情,聽見心底像玻璃瓶砸在地上的聲音。
她看著空蕩蕩的屋子,也許並不屬於她。今後,會有另外一個女人入侵進來,而她,隻不過是一個匆匆過客。想到這裏,不由悲從心來。
中午十一點四十五分,初遠回來了,提著兩個盒飯。自從離婚後,他的廚房就一直冷火秋煙,靳媛又是不會下廚的人,兩個人隻好在外麵吃。靳媛答應初遠,結婚後一定學著做飯。
初遠進門之後,看得出心情不錯。他看著氣鼓鼓坐在沙發上的靳媛,心裏又好氣又好笑。這個女傷員,一個上午沒人陪,的確楚楚可憐。她要是脾氣好一點,自己哪會舍得對她不好?
“吃飯吧,中午沒事了,好好陪著你。”
靳媛深深吸了兩口氣,終究把剛才的心情給壓下去了,即使是過客,諒你這兩天也不敢對我不好。昨天因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初遠就大發雷霆,任憑自己百般解釋也不能緩解。靳媛悲哀地發現,初遠既然是鳥中之凰,自然是難以駕馭的,或許對自己是“孔雀女”的事實存在心理抵觸。女高男低的成長環境會在某種程度讓初遠無法拂去自卑感,但是這種不能觸碰的自卑反而帶來初遠強烈膨脹的自信心,正是“孔雀女”的大大咧咧,使得“鳳凰男”更加敏感,而“孔雀女”敢愛敢恨的性格讓她有什麼說什麼,所以非常容易引發爭吵。
靳媛雖然是一個頭腦衝動的人,但是從來不敢貶低初遠。她知道這是死穴,會激起初遠強烈的自尊,產生爆炸性的無法控製的後果。但是昨天晚上,因為一時激動,一句不經大腦的話讓初遠異常憤怒,直接叫她走人!“我的心徹底死了,我不想再見到你,你想怎麼就怎麼,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初遠從來沒有發過這麼大的火,從來沒像今天這麼怒目圓睜。靳媛驚恐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氣血湧上心頭,血壓好像也升高了,昏昏然去衛生間,熟料到老天會這麼對待她……
盒飯擺在茶幾上,飄出一陣陣香味。
靳媛本來不想吃,但看著一臉辛勞的初遠,心想他又上班又買飯的,還是別得寸進尺。中午睡了午覺之後,靳媛腳上的淤血散了一點,她輕輕按下去,似乎比昨天還疼。初遠告訴她,這是正常情況,昨晚是麻木了,今天會更疼。
他把水杯捧到她嘴邊,兩個人的眼光一對望,她急忙閃開了。他笑了:“憨人!”
晚上,她要求出去散步,他像往常一樣牽著她的手,隻是話少了。相比從前的恩愛,這更像丈夫在照顧病中的妻子。路上遇到熟人,初遠始終沒有放手,聽著大家問長問短,靳媛雖然麵無表情,心裏卻是百感交集。
一個矮小的身影從遠處走過來,初遠突然放開了靳媛的手。靳媛睜大眼睛看著這個讓初遠緊張的女人,看著她目不轉睛地在自己的臉上掃了幾遍,然後以一種說不出的口吻對初遠說:“這是你女朋友嗎?”
原來是他的頂頭上司,還以為是他前妻。
走遠了,初遠才告訴靳媛,這個年代,是不是女人的更年期都提前了?在女人手下幹活真累。
“她認識你前妻嗎?”靳媛突然問了一句。
“認識,怎麼了?”初遠反問。
“沒什麼,我覺得她看我的表情怪怪的。”
休息了兩天,雖然還是一拐一拐的,靳媛要回去上班了。走的時候,初遠把一包三七粉塞到她的包裏,說活血化瘀,對傷腳有好處。靳媛依依不舍地看著車下的男人,修複關係的48小時,為他們的愛情重新注入新的生機。初遠說得好,愛情需要經營,不管是年少時的愛情、壯懷激烈的青壯年愛情還是夕陽紅愛情,都要全身心的投入,尤其更年期的愛情,處於脆弱的崩潰地帶,更得好好經營。
三
看著靳媛的車遠了,初遠邊走邊想,難道跟她在一起是場劫?
回憶當初,他心裏掠過一絲憂傷。
剛認識的靳媛,是我見過最美的女人。雖然年紀不小了,但是歲月似乎沒在她身上留下什麼痕跡,如水光滑的肌膚,優雅迷人的氣質,這不就是我一直苦苦尋找、夢中期待的妻子嗎?初遠永遠忘不了初次相遇的美妙。
那是初遠人生中最值得紀念的一晚,本來是來靳媛的城市辦事,喝完茶後趕往賓館休息,沒想到撞上了靳媛被搶的驚魂一幕。事實上,那種本能反應,也許有“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的成分,更重要的還是他身上的血性氣質,換作別的男人,不一定會衝上去。等到坐下來暢談,初遠不由被自己解救的女人吸引了。麵前的靳媛,驚豔他眼球的,不僅是她的美貌,還有她身上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在他這個年紀,已經沒有小夥子見到美麗女人的衝動,可是自從認識靳媛之後,他的直覺告訴他,這不是曇花一現。
那個晚上,各自回到住地的他們還在聊天,一聊就聊到淩晨兩點半,這樣的勁頭讓兩個人吃驚之餘,難免產生惺惺相惜之感。“這個人為什麼現在才出現?”
回去上班心神不寧,滿腦子都是對方的身影。
好在曾經有過婚史的他們,都已經走出圍城,為今後的相識、相知、相愛鋪墊了有利基礎。
剛開始什麼都是好的。靳媛是那麼溫柔,初遠是那麼體貼。初遠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再見不到,可能要瘋了。”第一個周末,下班了已經是六點半,初遠說要來靳媛的城市看她。最後一趟班車沒趕上,他又沒有私家車,眼看無法見麵了。靳媛說算了吧,明早再說。
“不行,無論如何今晚都要見到你!”初遠想盡了辦法,終於在晚上十點左右饑腸轆轆地出現在靳媛麵前。少女時代期盼了數十年的一幕直到中年才出現,靳媛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兩個人不在同一個城市,每天除了上班、上廁所,都是在煲電話粥,第一個月電話費高達400多塊,沉浸在愛河中沒有重視;第二個月電話費飆升到500多塊,才開始覺得心疼,情急之下,初遠申請了親情短號,才免受電話災。那時候他告訴她,已經把你當作我的家人。
那時候的他們有說不完的話:
“我們是最熟悉的陌生人,還是最陌生的熟悉人?”
當然是前者,靳媛笑眯眯地說。她開始仰視他,初遠的愛,讓她煥發了青春的活力。他可以滲入她的生活、她的情趣、她的發展愛好,融合了各種角色,從鏡子裏看去,沉浸在愛河中的女人就是容光煥發。
他的電話隨時包圍著她,甚至要喘不過氣了。
有空的時候,他們牽著手漫步在大街小巷,去淘好看的衣服,吃好吃的零食,他幫她挑衣服,細心得讓售貨員羨慕;她乖乖站在他的身邊,看他跟售貨員砍價,心想初遠的口才果然頂呱呱,可以一個人舌戰一群美女,以後買衣服都不用操心了。當他們滿載而歸或是什麼都不買的時候,每一陣清風吹過,每一片葉子落下,都把時光澆築得像蜜一樣甜。
初遠說,你們城市長大的,還是要找一個農村長大的人比較合適,你們不知道什麼是正宗口味,吃飯也可以吃出不一樣的浪漫。人生就是這樣神奇。和初遠在一起,她才知道什麼是夫唱婦隨,初遠的口味簡單得讓靳媛吃驚,最愛的是米湯泡飯,在城裏長大的她,想起小時候,父母讓自己吃無油鹽的淡菜,硬是撅著嘴不吃。現在因為這個男人,居然吃得香噴噴。以前和前夫在一起太霸道了,不喜歡吃的堅決不吃。初遠喜歡點兩樣小菜,或是烤一兩盤雞翅膀之類的葷菜,煮一碗素菜湯,吃得津津有味,吃到高興處初遠會輕輕摸一下靳媛的發絲,發出會心的微笑……
周末,他們會去看場電影。靳媛吃冰淇淋,吃得像小貓舔鼻子的樣子,初遠悄悄拿出手機幫她拍照,然後笑著告訴她:“小憨包一個!”電影院裏都是年輕情侶,兩個人從對方的目光中看到了幸福,他附在她的耳邊:“我等這天等得太久了……”“我們要好好走下去,看一場最長的電影,直到白發蒼蒼。”
“咣當”一聲,硬生生把初遠拉回現實,這些甜蜜的記憶,如今漸行漸遠,他長長地歎了口氣。
“你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
“我不是在忙嗎?會議一個接一個,工作永遠幹不完,每天加班到深夜……你理解一點行嗎?有空我會打電話給你的!”
第三個月,初遠發現,兩個人不能免俗地陷入矛盾的糾葛中。
首先是生活在一起的可能性。異地調動工作並不容易,讓誰離開誰的城市都是一種折磨。從愛的瘋狂中冷靜下來,他們才知道異地戀的殘酷,如果不能生活在一起,更年期的愛情怎麼經營?
兩個人都不想過兩地分居的生活。
其次是性格摩擦越來越大。這年頭公務員日子不好過,初遠壓力山大,他希望靳媛是一位賢妻,可是現在的她,更年期綜合症愈來愈明顯。暴躁、易怒、愛發火、愛罵人,這讓初遠無法消受。在工作中,靳媛是一個直腸子,說話直來直去,經常得罪人。在愛人督促下,她不得不學會改改壞脾氣,但有時候就是控製不住。時間一長,初遠再沒有原先的耐心,越來越煩躁。
他學過心理學,更年期不是一種疾病,而是人生旅程中的一個過渡時期。靳媛身上的確有先兆症狀,她脾氣不好可能是一直以來的毛病,但也不能武斷地認為更年期提前了。女人更年期易出現急躁、焦慮、抑鬱、好激動等情緒,隨著吵架多次升級,初遠發現現在的女人真是難伺候,前妻也是一個愛發脾氣的女人,吵架就是他們離婚的重要原因之一。沒想到現在的靳媛也是這樣,初遠頭疼不已。他以前勸、現在勸,勸這兩個走進他生命裏的女人要善於克製,培養開朗、樂觀的性格,善用寬容和忍耐對待不稱心的人和事,保持心情舒暢及心理、精神上的平靜狀態,可她們好像都聽不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