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貴

中篇選粹

作者:全雪蓮

當向前進無可奈何地從女人身上爬起來時,他的心中充滿了憤懣。他用一種接近仇恨的目光瞥向床上,發現女人獻媚的笑臉上竟露出了一絲嘲諷的表情,他的臉倏然漲得通紅,心裏的無辜更加沉重。情緒的無從發泄,使他再也不看女人一眼,提起褲子,像撕擄敵人一樣狠狠地穿上,然後隨手丟下兩張錢,就踢踏著腳步頭也不回地跨出了房門。

男人的疲軟和萎頓永遠關乎尊嚴,哪怕是在一個妓女麵前。向前進才三十七八歲,正是生命力最蓬勃的時候,他不能振作是因為他鬱悶的心情。這次參加省專業報協會年會得知,行業報包括內報內刊將再一次麵臨著停辦危機。得到這個消息時,他沮喪得再也無心去參加年會組織的什麼旅遊活動。作為一個牽頭近兩年的行業報社長,他苦撐苦熬的最大動力就是能夠弄成副縣級幹部。官場潛規則,三年一個副科三年一個正科,再然後三年一個副縣。在這個地級市的小城,隻有進入副縣的層麵才算真正上了台階進入仕途。屈指數來,他在正科位置上已呆了有五六年,為順利實現提拔,他苦心孤詣慘淡經營,好不容易想了一個機構升格的主意把《婦女參考報》弄成了副縣級別並由他牽頭,眼看這第二年已經到了最後的衝刺階段,該做的工作他都做了,卻忽然來了個報刊市場整頓——關停並轉,任何一種方式都不是他所想要的,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真是叫他懊惱窩火!

他想起了市婦聯白主席,作為《婦女參考報》的主管機構領導,白主席和他的想法如出一轍。那麼多的局社聯都有自己的行業報刊,《婦女參考報》作為全國公開出版物、市婦聯的機關報,它是唯一一份指導全市婦女工作的生活報,婚姻家庭、婦女維權、巾幗建功等等,其發展空間可想而知,為什麼就不能生存下去?從全國婦聯的《中國婦女報》到省婦聯的《知音》雜誌,哪個不是紅紅火火、熱熱鬧鬧?正是因為白主席的積極態度,婦女參考報社不僅成了名正言順的副縣級單位,還設了社長和總編輯兩個副縣級的幹部職數。本來參照外地經驗,在沒產生新社長和總編輯之前,婦聯的副主席是可以兼任的,但白主席愣是讓向前進牽頭,從而打消了那幾個探頭探腦的副主席所存的念想。

向前進知道,婦聯雖說是女子世界,但鬥爭從來不比男人軟弱。就說分管報社的副主席張文嘉,雖說是科班出身的大學生,出道的起點並不高,本來是一家企業的女工幹部,雙推雙考時進了婦聯擔任副主席。因為常在報刊上發表些理論文章,胸中有點文墨,安排她分管報社,似乎天下皆醉唯她獨醒,總是清高孤傲得不得了,每次下來都隻和分管報紙宣傳業務的龍曉菲打得火熱。說到報紙的宣傳質量問題,就講我們是有全國公開刊號的,不能把好端端一份報紙辦成地攤小報。不就是增加了一些男女兩性方麵的內容嗎?人家白主席還說《婦女參考報》就是要成為全市婦女生活的指導與參考哩,有哪個婦女的生活離得了性?和那個不懂換腦筋的龍曉菲一樣,她偏一本正經扮高貴,這不明擺著把白主席不放在眼裏嗎?

向前進拿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剛接通這邊才一聲“喂——”,“白主席”三個字還沒叫出口對方隻說一聲“有事”就把電話掛了。他的心又開始沉浮不定起來,以往白主席也有忙的時候,但總會在說明後麵加上一句“過會再聯係”的話,而此刻……向前進不能確定白主席對他的態度,官場上的人總是叫人高深莫測,有時候態度往往就暗示著一個人的前途。他把手機扣進皮帶上,開始慢慢地走入街道。

冬日的夜總是讓人感覺深沉,才二十點不到的城市街道已顯得寂寥,偶爾有三兩個行人走過來,都是一副匆匆忙忙急著趕路的樣子。他就感到有些奇怪,不就是要回家嗎?早歸晚歸又有多大的區別?何必遇到催命鬼似的。雖然向前進提前從省年會上回來,但此刻他並不想回家。他甚至忽然對家的概念產生了迷茫和懷疑,家是什麼?四堵牆圍成的一個封閉空間而已。裏麵除了兩個人,要說最重要的就是一張床了!

他原來始終想不明白戰爭年代和解放初期的男女結合,什麼都不需要隻要有一張床就足夠的婚姻,今天終於有些頓悟了:家的空間為什麼相對外麵封閉,就是因為要隱蔽男女兩個人睡在一張床上!想想也怪,其實男女睡在一起做的事情大家彼此心裏都清楚是怎麼回事,要說隱蔽的也無非隻是一個表象罷了,好比掩耳盜鈴牆一豎以為別人什麼也看不見了,就任意地胡作非為起來。

他忽然就產生了一個奇怪的念頭,他想如果把這城市每個家庭裏的每一堵牆都拆掉,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那些男男女女們都在幹著什麼呢?是在真心相愛,還是蠅營狗苟?那些平常看起來道貌岸然的家夥是不是也有陽痿早泄的苦惱?那些一本正經的淑女們是否也有浪蜂蕩蝶的癲狂?他腦海裏猛地出現了曾看過的一盤黃帶裏的場景:每個男人都赤裸身體手執陽具,排著隊等著發泄欲望……想象中沒有了一點隱蔽的城市圖景宛如黃帶場景,深深地刺激了他,他又開始有些燥熱了,但他還是不想回家。

龍曉菲在更衣室裏看著張文嘉一件件穿衣服,那山巒起伏的身材令她由衷讚歎:張主席,你可真是增之一分嫌肥,減之一分嫌瘦啊,哪像我這麼多的贅肉掛在腰裏,連兒子都跟蠟筆小新講媽媽一樣說我自帶一個遊泳圈。你看你,比我大好幾歲,看起來卻像比我還年輕一些。

張文嘉看看她,笑了:曉菲,你那不是豐腴嗎?好多女人想也想不到哩。

龍曉菲一歎,說現在又不是盛唐時興肥美,大家都喜歡骨感美人,像我這樣的有礙觀瞻。

張文嘉說:快別妄自菲薄,三十幾歲是女人最好的黃金年華,不像我們這過了四十的老婆子。曉菲,你才真正是個秀外慧中的美女。你看你個子高挑身材勻稱,皮膚又好臉上幹幹淨淨的,很好很年輕嘛,沒看見那個教練總找機會往你那蹭嗎?

什麼呀?教練不過知道我瘦身的願望迫切,希望我早日減肥成功罷了。

嗯,現在可有不少的報道披露健身教練和女學員之間產生感情的事哦。

張主席,瞧你說的,我可不是那樣的人!那教練隻不過是看我與他們“悅而美”的老板熟悉,教我盡心些以討好他的老板吧。

張文嘉見龍曉菲麵紅耳赤的樣子,不忍心她再著急,就說:我是逗你的,何必如此。心裏卻更喜歡她的這一份單純,想起那次婦聯為報社升格之事請市委劉副書記的尷尬事,又不免對她的單純心疼。

沉吟一會,張文嘉問道:和健身會所抵廣告消費的事,向前進知不知道?

龍曉菲說:知道啊,“悅而美”全年的廣告投放額是一萬八,我的提成就是這兩張健身卡。

張文嘉點點頭,她知道報社的廣告提成是25%,“悅而美”的一張健身金卡是2100元,隻是她不知道報社內部規定實物的提成比例其實低五個點是20%,龍曉菲也沒講明她另外找向前進多領了600元消費券才換取這兩張卡的事——向前進隔三岔五到餐館酒樓豪吃痛飲,還有那些娛樂場所的消費券、他老婆的美容開支,可以說都是報社買的單。龍曉菲是懂規矩的人,她從不過問向前進的事情,跟“悅而美”談廣告多領了幾百元健身消費券,還是聽張文嘉說想鍛煉身體才臨時動的意。

龍曉菲算是婦女參考報社的元老了,大學期間在市婦聯宣傳部實習時,報紙才剛剛創刊。因為部長的信任她參與了創刊號的編輯和撰稿,後來又為報紙寫了大量的稿件,不少稿件還獲得了較高層次的獎項,畢業分配時她找到部長,部長二話不說向當時的婦聯主席推薦,就這樣她被分配到了報社。其間,她見證了報紙從內部交流到公開發行的每一點成長,自己也從普通的記者編輯、編輯部主任,一步步做到現在分管宣傳業務的副社長。直到以前的宣傳部長交流到外地任職,婦聯主席也換了好幾茬,張文嘉雙推雙考到婦聯工作並分管報社,龍曉菲仿佛他鄉遇故知,與張文嘉頗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覺。

本來一份行業報也無所謂什麼級別不級別的,報紙從內資號到取得國家新聞出版署的公開刊號,報社由原來不能做廣告到每年創收百萬元,職工福利早已不可同日而語。人人都隻盼著依靠這份報紙過得安定富足,但向前進急於上台階,白主席又推波助瀾做市領導的工作,最終報社升格成功還設了兩個副縣級的職數也算是意外之喜。張文嘉幾次暗示她分管宣傳多年要爭取提拔為總編輯,她都故做不知。

想起那一次宴請市委劉副書記,人家興致勃勃地講自己名字的由來,說是母親生自己時因為鳳凰在屋後叫了三聲所以取名為“鳳三”,大家都隨口附和齊聲稱妙,獨她看不慣那種王侯將相有種、英雄有出處的自我標榜,沒心沒肺地對張文嘉竊聲私語,說幸好是鳳凰叫了三聲,若是雞叫了八聲可又怎麼取名哩?偏巧被副書記聽見,她若沒有表示還則罷了,誰知卻又愚蠢地補上一句,說劉書記莫見怪,我不過姑妄說之,大家也就姑妄聽之而已。惹得劉副書記當即倏然變臉,饒是白主席和張文嘉在旁邊另起話題打圓場,一頓飯最終還是吃得意興闌珊。

後來龍曉菲了解到,劉副書記“鳳三”之名驕傲了多少年,隻因她一句“雞叫八聲”的話讓劉副書記從此閉口不談不說,遇有不知道此節的討好者再提起他都會慍怒不已。搞業務出身的龍曉菲對於級別本就很淡漠,這樣一來她更沒抱什麼奢望,隻想向前進能給她一個好的環境讓她心情舒暢地工作,把報紙業務抓好。可機構升格後人員不斷增加,一個行業小報人數竟達三四十,折騰來折騰去,職工福利每況愈下不說,有時候連工資也捉襟見肘發不出來,到最後改革說是事業單位企業化管理,職工工資都放在檔案裏直接拿效益工資。按理說應該是效益工資比檔案工資高才是,偏生職工能拿到手的常常隻是檔案工資的百分之六七十,有時候還一拖幾個月才能發前兩三個月的工資,職工積極性大為消減不說,潛在的不穩定因素也著實讓人擔憂。照此下去,真不知報社的前景和出路何在。

想到這裏,她不禁向張文嘉問道:聽說這次行業報刊要重新清理整頓,《婦女參考報》受到的影響大不大?

張文嘉臉色平和地回答說:再大也影響不到你,關了停了你回婦聯宣傳部,並了轉了你照樣辦報紙雜誌搞業務,你怕什麼?

龍曉菲說:我是無所謂,可向社長卻是抱了無限希望要上台階的。

張文嘉說:曉菲,我看你是真夠謙虛的,他向前進一個“月經編輯”能做哪門子的社長?還想上台階提副縣級,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龍曉菲一樂:張主席,你是如何知道向前進“月經編輯”的事呀?

張文嘉也嘻嘻而笑:我一到婦聯就知道他最初做編輯的事了,說他組稿編版子時就擅長編“婦女來月經時應注意的幾點事項”,加上幾點事項一期期編下去成為了幾十點事項,最終他得了個“月經編輯”的綽號去了廣告部。是不是?

龍曉菲點點頭:嗯,大家私下都隱諱地叫他“月編”——他一個握方向盤的司機出身,這就很不錯了;更難得的是他後來堅持自修,還拿到了碩士研究生的文憑。

張文嘉一臉的鄙夷之色:他?研究生文憑?是個假的!他向前進除了琢磨怎樣整人,還能研究什麼東西?

龍曉菲說:研究生文憑倒是真有的,他給我們報社的好多人都看過。

切——張文嘉不屑一顧的樣子,說現在最能做假的就是文憑了,隻要願意出錢,你信不信我立馬可以弄個博士生的文憑來?她看了看龍曉菲,又接著說:上次人事部門清理文憑時,就查出了向前進的假文憑,不光碩士文憑是假的,就連他的大學本科文憑都有假。

怎麼可能是這樣?龍曉菲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張文嘉說就是這樣,你做老總的可不能隻顧埋頭辦報,兩耳不聞窗外事啊,你現在再去看他填履曆表,“學曆”那一欄肯定是大專。

這、這也太丟人了——龍曉菲沒有領會到張文嘉善意的批評,她頓了下又說:不管怎麼說,“月編”的韌性和纏勁成就他做了一個經營業績突出的廣告人,不久他還做了廣告部的主任,部門所有人的廣告都要經他把關才能報請老社長上版哩;再然後他提拔為分管創收的副社長,老社長調走後他又成了社長。

張文嘉道:曉菲,你也太溫文爾雅了,老社長明明是被他排擠走的,這誰還不知道?

龍曉菲不語,兼並婚姻指導中心的事仿佛就發生在昨天,向前進挑撥是非、背信棄義的為人她太了解了,隻是她的思維已習慣了放大別人的優點,而缺點盡量忽略不計。

張文嘉又道:向前進這人不僅沒有半點才氣,還有一個最大的毛病就是品行不端,不要以為能夠搞點錢回來就一俊遮百醜了。

張文嘉說得慷慨激昂,龍曉菲卻答話不得,在背後議論自己的上司,龍曉菲永遠做不到。張文嘉作為婦聯分管報社工作的領導可以發表看法,到時間她或提拔或交流都是前途無量。她龍曉菲卻不能流露絲毫對向前進的真實想法,這謹慎既源自她的性格、源自“雞叫八聲”的教訓,也源自於向前進睚眥必報的品性、源自於當前的敏感時期——眼看著又要到年底考評了,去年年底的群眾考評中,向前進“不合格”票數超過了80%,那以後,他整天一雙眼睛盯著自己,好像是她龍曉菲從中作弊似的。

“我在仰望,月亮之上,有多少夢想在自由地飛翔……”龍曉菲的電話彩鈴驟然響起,打開翻蓋一看是向前進的號碼,她無奈的表情讓張文嘉也猜到了是誰,兩人都清楚這個電話一接她們的好興致就被破壞了。

“……生命已被牽引,潮落潮漲,有你的擁抱就是天堂;誰在呼喚,情深意長,讓我的渴望像白雲在飄蕩;東邊牧馬,西邊放羊,野辣辣的情歌就唱到了天亮……”龍曉菲任《月亮之上》的歌聲響著,張文嘉收拾好換下的衣服,挽著她說:走吧,回家。

向前進看著手中的鑰匙,一時惶惑起來,藝術劇團宿舍大院四幢三單元五樓西,這明明是自己的家呀,怎麼門卻打不開呢?他不甘心地拿起鑰匙又試了一下,還是打不開,難道洪娜娜出門時不小心反鎖上了?他擰起手機撥了一個號,不想妻子的電話卻在屋內響起,她的手機從來都不離身的,這一響倒把他嚇了一大跳。

“咚咚、咚咚……”他一下一下重重地拍打著防盜門,隨著拍打聲他大叫著“娜娜,開門。”然而,除了電話的響鈴聲,屋裏死寂一片。向前進的手心冰涼,直覺告訴他妻子就在家裏,也許同時在他家裏的還有另外一個人——一個他隱約知道的傳說中的人。

作為劇團的主要演員,洪娜娜長得高挑俊美,是市裏頗有名氣的公眾人物。在向前進還隻是《婦女參考報》的部門負責人時,因為公關協會舉辦全市模特大賽活動,婦女參考報社作為一家宣傳媒體,又找公關協會拉了一點廣告,公關協會便要求他們對大賽活動進行宣傳。洪娜娜那次是大賽評委之一,向前進驚豔於她的美麗與年輕,主動請纓要求采訪報道她。

盡管向前進從未曾寫過任何的消息和通訊,對新聞的五個W一個H也知之甚少,還得了個“月經編輯”的綽號,但關於洪娜娜的那篇報道卻給他帶來了立竿見影的好處。他窮盡所有的智慧不僅將洪娜娜追逐到手進而成為他的妻子,自己還從部門負責人升任分管廣告創收的副社長,最後又成了報社的社長。為此他將洪娜娜奉若神明,深信她就是自己命裏的旺星。洪娜娜結婚後事業也是順風順水,由劇團一個二三流演員躋身中場成為團裏的台柱子,幾部戲排演下來,成為市裏名噪一時的明星。

因為忙碌,兩個人說好暫時不要孩子,夫妻倆各自在自己的領域裏打拚,風生水起漸入佳境。向前進在報社兼並市婦聯所屬的“緣滿婚姻指導中心”後,不僅報社經營賺了個盆盈缽滿贏得較好聲譽,還獲得了婦聯白主席的大力支持。先是報社機構升格為副縣級,向前進做了牽頭負責人,然後就該是水漲船高地提拔了。誰知流年不利半路殺出程咬金,在年底的群眾考評中,向前進的“不合格”票數竟然超過了百分之八十。百分之八十,這是個什麼概念啊?白主席都不敢讓組織部的同誌下來考核了。好不容易做工作,苦撐苦熬再牽頭一年,卻又遇上了報刊市場清理整頓!

洪娜娜成為團裏首屈一指的主演後,開始有了數不清的應酬,陪局長、陪領導,最後陪市長、市委書記,就是沒有時間陪他!本來他隱約聽到過一些議論,說洪娜娜跟文化局某位領導關係曖昧,又說她跟某市領導交往也不正常,可劇團但凡長得漂亮有點成績的女演員幾乎個個都有些傳言,他也就半信半疑不敢確定了,也許身處娛樂圈隻有混得最差的人才沒有緋聞吧。而此時此刻他越想越感到窩囊,如果說社會對一個人的價值評判是以官位大小、級別高低和金錢多少來衡量,那麼家庭對一個人的評價標準又是什麼呢?眼下他向前進前途渺茫難測,可回到家來卻連自己的屋門都打不開。在家裏,他又有絲毫地位嗎?

向前進頭腦混亂思緒繁雜,他覺得一個男人跟一個女人結合,說白了也就是合法的嫖娼和賣淫。在外狎妓是風雅,出了錢可以為所欲為不說,那婊子還曲意逢迎唯恐得罪。老婆就不同了,你天天出錢養她,有個想頭時要看她的臉色,動不動還不讓你上,好像性是可以給她帶來無限利益的東西,她必得要充分發揮才是。現在看來,洪娜娜蓬門關閉抗拒他卻是早就跟別的男人有一腿了!

這樣想著,向前進氣血上湧,他不想再徒勞地叫門了,他也不想在此幹等著,可就這樣走開便宜屋裏人又不甘心。左思右想徘徊再三,終於他有了主意。他平靜地跟報社廣告部主任打了個電話,讓他幫忙找個電焊師傅到他家裏來。廣告部主任不知社長有何貴幹,一刻鍾不到的工夫就屁顛顛地把人帶來了。

向前進黑沉著臉,讓廣告部主任離開後,就對電焊師傅交代說如何。電焊師傅目瞪口呆之餘也不含糊,在樓道裏找好電源插座,然後三下五除二就把鐵門給焊了個結實。看著一大坨的凝固物在防盜門與門框之間凸起,向前進帶著報複的快意離開了家門。

他像一隻幽靈,漫無邊際地遊蕩在城市的夜空。廣場上燈光明滅人影寥寥,隻有幾對不畏寒冷的情侶,躲在光禿禿的樹幹下喁喁私語。想到若幹年前,這裏還是一片蒿草叢生的荒地,也是在這麼寒冷的夜晚,他和洪娜娜依偎在草地裏,極力釋放著被集體宿舍禁錮了的激情……

隨著時間的推移、世事的變遷,洪娜娜對他的激情已日漸稀薄。她甚至麵對那些重複多少遍的劇本台詞都還保持著應有的熱情,每次出場都能做到神采飛揚,而見了他卻像活見了鬼似的,整天繃著臉不說,遇有事情商量還總是乜著眼睛從不正眼看他。

鄉下的父母僅有兩個兒子,從弟弟結婚生了女兒後,兩老想抱孫子的願望更加迫切。跟娜娜商量,她也不著急隻來了一句嗆死人的話,說:想抱孩子他們自己可以生一個啊。父母已經是過了花甲之年的老人,要知道兒媳婦如此說還不知會氣成什麼樣。那幾年夫妻倆都在奮鬥奔前程,不出意外他的副縣級別也到手了,現在眼看著就是“奔四”的人了,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孩子、位子什麼都還沒有著落。

向前進心裏愈加恨死了洪娜娜,本來早跟她說過,讓她好好利用領導賞識的機會為自己謀求一下:他現在是已經具備了條件,隻要加把猛火就夠了。洪娜娜她偏偏乜斜眼睛看他像看怪物一樣,要不就後腦勺對他,拋出的話比石頭還硬:有本事你自己活動去。這哪裏像是夫妻一家人啊,她口口聲聲喊忙不要孩子,一個戲劇演員又有什麼了不得的,難不成人家電影、電視演員都沒有家沒要孩子啊?像蔣雯麗那麼大明星,還跟顧長衛生兒子咧;還有消息報道的周韻為薑文也生了一小子,要說那周韻多年輕啊,難道她就不怕耽擱演藝事業?

向前進覺得洪娜娜一點都不體諒他,更不理解他,就是為了自己貪玩。反正打小在劇團裏泡著,耳濡目染的都是繁華虛榮,出了名每天有人送鮮花請吃飯,加上領導們工作之餘都喜歡娛樂,她就歡喜樂意得像個應召女郎,任誰叫喚她都招之即來揮之即去,陪喝酒陪唱歌陪跳舞樂此不疲。原來還隻以為她是怕有了孩子有羈絆,不能一個人說走就走方便灑脫,誰知她竟然是陪著和別人上了床了!

向前進竊喜自己高明,把他們“焊”在了屋裏,現在這一對狗男女還不知道怎麼急眼呢。哼,老子就這麼跟你們幹耗著,看誰比誰的耐性好!也不知道是哪個該死的臭男人,隨便在外麵亂睡女人,睡到我的女人算你倒黴。“洪娜娜,叫你陪別人睡!”向前進咬牙切齒竟一下把這句話說出聲來。猛然他意識到什麼,趕緊左右看看,見情侶們一對對卿卿我我地纏綿,並沒有誰在注意他,連忙走出廣場往馬路對麵踱去。

遠遠地他看到了龍曉菲,接著他又看到了張文嘉,他有些不相信似的趨前幾步,看清楚了:果然是龍曉菲和張文嘉。這兩個女人這麼晚一起幹什麼去了?她們談笑風生,穿著運動鞋近乎跳躍而有彈性地走著,向前進抬眼看了看“悅而美”閃爍的霓虹,心裏忽然明白了什麼。

龍曉菲回家時,丈夫和兒子正湊在電腦前玩遊戲,父子倆搖頭晃腦、你爭我奪著鼠標。聽見門響,丈夫對兒子說聲給你一個人玩,就站起身朝她伸著雙臂走過來,她無聲地笑笑撲進丈夫的懷抱。兒子知道是她回來了,也歡叫著“媽媽,媽媽”放了鼠標奔過來,一家三口擁抱在一起。多少年了,這個儀式從來沒有省略過,最初是夫妻倆相擁,後來有了兒子又增加了兒子。

丈夫向她問道:累不累?要不先去洗個澡吧,熱水器的水已經燒好了。

龍曉菲點點頭,先親吻了一下丈夫,又低下頭吻了一下兒子,然後朝洗澡間走去。

調好水溫,打開浴霸,剛剛脫下衣服,丈夫過來敲門:你電話響了,是老社長打來的。

龍曉菲打開門接過電話,赤裸站在浴室裏聽老社長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