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選是在風晴日朗的日子,流素聽謝流波的話,將眉剃了些,畫得極細而淡,臉上敷了粉,不著胭脂,唇上塗了些淡色的膏子,顯得氣色不佳,略顯蒼白。她攬鏡一照,心中得意,想這一臉病容,也入不了人家法眼去,那選美的內監都是皇帝身邊的人,閱盡人間姿色,哪會選中她這身量未足又一臉懨氣的女孩兒,但隻為討吉利的緣故,也會將她涮掉。
在參領、佐領等人引領下,流素坐著車至神武門,海寬也攜了家眷去送,這是循例要跟著的,流素冷眼看了一下他身邊的女子,才堪二十年紀,姿容妖冶,看模樣是個漢女,料是漢軍旗的,麵生得很。不由心頭冷笑,孔氏、璞雨、趙氏才相繼故去不到三年,他居然又弄了個新寵進府,竟比位高權重的明珠要繁華得多。
海寬隻顧和身邊新寵低聲言笑,全沒在意這個女兒會不會選中。
一群妙齡少女排列整齊,打扮得花枝招展者有之、珠翠滿頭者有之、端莊靜好者有之,一時眼花繚亂,流素中規中矩地穿著淺粉旗裝,頭上簪著絨花翠釵,湮沒在眾花從中,毫不起眼。
宮門前擺張案幾,後麵兩個太監一坐一站,年長些的提筆畫名冊,年輕些的不過二十出頭,一臉機靈精乖樣,不時低頭跟坐著那太監說些什麼,後麵伺候的則是些小太監,畢恭畢敬。
“參領章佳海寬之女,章佳流素,鑲黃旗人。”
流素還在那裏東張西望呢,聽得叫自己的名字,忙上前一步,依言上前轉了個圈,由得兩個太監欣賞了一番,心裏卻碎碎念地抱怨了好一堆,聽那年輕太監輕聲道:“九公,這個……”
“才這樣年輕輕的就臉帶病容,怕不合宜。”
年輕太監笑了一下,道:“抬起頭來。”
流素抬臉,和他目光相接,並不畏怯,一雙烏溜溜的眼珠在他臉上掃了一圈,見他一臉刁滑之色,頗不喜歡。
那太監卻笑道:“下一個!”
流素鬆了口氣,心想自己總算是過了關了,想是也被淘汰了,於是快步走向先前退下的那些女子中間,等候人引她們各自散去。
不想她走後,那個九公提筆正要在她名上劃個叉,身邊的年輕太監魏珠卻輕笑一聲:“九公,這姑娘的名字,暫寄著。少有像她這樣參選的姑娘毫無懼色,亦不羞赧的,皇上喜歡落落大方的。”
流素回了納蘭府,隻覺得全身輕鬆,進了淥水園正和納蘭性德迎麵撞上,他臉色微見蒼白,顯得心神不寧,一見她立即上前握住她的手:“流素,你……你參選去了?”
“是呀,你才知道麼?不過我想是應該落選了。”
“你怎麼知道?”納蘭性德一怔。
“你瞧我臉上這氣色,皇上能選一個病懨懨的女子入宮麼?”
納蘭性德仔細看了一下她臉上的妝,露出一絲微笑:“這是誰化的妝,弄得你好像三日沒吃飯一樣。”
流素雖覺得他的笑容有些奇怪,仍心情很好地答:“是謝諳達,她最疼我了。”
“沈諳達也很疼你。”
“她就是嚴肅了點兒,閨閣女兒像她這樣端莊自持,固然儀態大方,溫婉有禮,卻未免少了情趣。”
“有幾個像你這樣佻達!”
流素嘻嘻一笑,也不生氣:“你這急匆匆的是要趕去哪兒啊?是擔心我被選中了,要去神武門搶人麼?”
納蘭性德勉強笑了一下:“沈諳達新買了張琴,讓我去幫著相一下音色,我倒不擔心你會被選中,要是真入了宮,我豈不耳根清淨,落個自在?”
流素聽他口不對心,啐道:“討厭!聽謝諳達說,沈諳達最近身上不自在,怎麼又叫你去看琴?我也去看看她。”
進了沈禦蟬和謝流波的小院,見她倆正並著頭在調琴弦,謝流波不太精通七弦琴,隻能看著而已。
沈禦蟬見他們到來,施了半禮道:“勞煩公子了,這新買的琴便斷了根弦,音色倒是還好。”
納蘭性德坐到琴前,撥了幾下弦搖頭道:“這是老鬆木作製的琴,可惜內中必有駐蝕,這琴外表看起來是好材質,內裏卻不堪使用,隻怕用不了太久的。賣琴的人是欺騙你不懂行,隻聽音色,不知究裏。”
“原來是這樣。”
“弦斷了倒無妨,接上就好。”他抱起琴道,“我那裏有上好冰弦,拿回去續上了再給你送來。”
“有勞。”沈禦蟬行了一禮,嬌靨泛紅,口角含笑,起身要送他們出去。
“沈諳達,謝諳達,你們怎麼不問我今日初選之事?”
沈禦蟬道:“看你這樣笑容就知道,十九是落選了,還有什麼好問。難道謝諳達這個妝是白畫的。”
“沈諳達真是半點都不動色,太讓人失望了。”流素咕噥幾句和納蘭性德出去了。
三日後初選結果出來,流素的名字正在選單之中,屆時要參加複選。
聽到這消息時,覺羅氏的悲傷卻已衝淡些了,這一陣子天天說大選之事,她都悲傷得有些麻木了,對這結果也在預料之中,唯有黯然神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