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堂南畔(下)(1 / 2)

月色幽幽,映得璃藻堂外水銀流瀉,滿目清亮。堂外紫薇花枝影搖曳,風過後亦有花瓣零落如雨,粉紫色蝶舞般旋轉飄飛,煞是美麗。秋海棠紅影生姿,嫵媚豔絕,卻豔得驚心,仿佛焚心摧肝的血淚染就。

流素掙了一下,玄燁一個不防,被她掙落在地,見她險些摔著,搶上扶住了皺眉道:“這是做什麼,摔著了可怎麼辦?”

流素采了一枝秋海棠癡望片刻,道:“相傳昔人有以思而噴血階下,遂生此草,故亦名‘相思草’,故有海棠血淚之說,皇上你看,這秋海棠斑駁點點,盡似離人血淚,淒豔已絕。”

玄燁笑道:“怎麼忽然這樣感傷,不顧摔倒就隻為采這朵秋海棠?”

流素道:“唐琬曾贈一盆花予陸遊,說是斷腸花,她嫁給趙士程十年後,陸遊在沈園重見這盆花,黯然魂銷,作詩曰:橫陳錦彤欄杆外,盡收紅雲灑盞中。貪看不辭持夜燭,倚狂直欲擅春風。寫的正是這秋海棠。他又說此花相思,亦是斷腸。”

玄燁見她神情幽然,將那枝花拈在兩指之間,指如新剝春筍,花似滴血紅顏,交相輝映,心生愛憐,捉住她的手,將那朵秋海棠插在她鬢邊道:“你這麼喜歡這花,朕給你插上,看著真是襯你,百花落盡猶自絕豔。隻是朕不會讓它變成斷腸花,隻願它永遠是相思花。”

流素凝眸回望,他目光甚是溫煦多情,脈脈不語,一時不由恍惚。玄燁這樣看人時,目光極具誘惑性和迷惑力,流素有時不小心被他眼波旋入,亦覺神思不屬,難怪槐序癡戀甚深。她緩緩回手摟過去,貼在他耳畔輕聲道:“但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玄燁心中一蕩,複抱起她入了璃藻堂。此處並非宮苑,堂內陳設簡陋,唯一張小憩時的瑞草卷珠三彎腿貴妃榻,牙條透雕穿雲金龍,上鋪著抹梭妝花彩錦麵的軟墊,邊腳處整整齊齊疊著玫瑰灑花薄毯。

流素幾回不穿鞋站在地上,尤其剛才還去花圃采花,羅襪上沾染泥塵,玄燁將她在貴妃榻上放下,除了襪子,將她一雙纖足合在掌心,隻覺觸手沁涼,皺眉道:“早說夜間寒氣深重,雖是盛夏,紫禁城夜涼已似秋初,卻總是這樣任性,凍著了可怎麼辦!”

流素嗤一笑:“隻站一會子,哪裏就會凍著,又不是豆腐做的!”又覺得他手掌輕輕摩挲,不禁痕癢,縮了雙足咯咯地笑,“臣妾剛赤足在地上走過,皇上也不嫌棄!”

玄燁笑道:“你身上無處不香,朕為何要嫌棄?”一邊輕薄調侃,一邊並坐在榻上摟過她肩頭,香肩削滑嬌怯,仿佛弱不勝衣,心中便情不自禁,摟著她合身躺下。貴妃榻窄短,兩人容身甚是擁擠,身子便更緊貼,夏裳單薄柔滑,摩擦間更撩動情火,隻聽得嚶嚀一聲,滿室旖旎。

“今兒可是皇上大婚,皇上陪臣妾如此胡鬧,就不怕皇後察覺……”

“皇後早睡了。你這等刁鑽,早知不該,怎又讓展柏華去跟魏珠說你夜不思寐?朕心裏惦著你,明知不該,還是來了。”玄燁說著輕歎一聲,滿眼卻皆是笑意流轉。

“皇上這聲歎好假,明明是皇上先暗示臣妾,臣妾才會相約。”

“哦?朕幾時暗示過什麼?”

“皇上去看臣妾時,不守禮在先,又說夫婦之間私下相處若恪守禮節,未免有失情趣,所以臣妾才想著給皇上找些情趣來……”

玄燁笑:“所以你就趁著朕大婚破壞洞房花燭夜?”

流素道:“皇上若念著皇後,那趕緊回去罷,也免得臣妾壞了皇上聖明之譽。”

玄燁見她眼神嬌媚欲滴,似嗔還笑,心中軟洋洋的全無離去之意,又想李煜與小周後畫堂幽會亦不過此情此境,但流素風情,又豈是當時未解人事的小周後可及,遂笑道:“既是‘奴為出來難,教郎恣意憐’,朕若離去,又豈非不知憐香惜玉?況即使有錯,亦已鑄下,索性錯上加錯。”

流素輕咬紅唇,貝齒細白,淺笑輕顰,神態姿容,無一不是皇後東珠所難企及,想著剛才勉強宿在坤寧宮的味同嚼蠟,玄燁更不願離去,環臂擁著她漫聲道:“便讓她獨自睡會罷!”他實在是不願再回坤寧宮,那裏是當年芳儀十年居所,雖然他對芳儀愛戀之深尚不及現在的流素,但芳儀嫵媚風流處亦有勝場,有時思舊,對東珠更了無興致。

跟著兩人繾綣相擁入眠,直至雞鳴醜末,玄燁才一驚而醒。

流素睡眼朦朧,慵慵道:“皇上,要走了麼?”

“是,天將要明,朕讓魏珠送你回去,你再小睡會,今兒要趕早給太皇太後、太後和皇後請安,不可遲了。”

“是,臣妾知道。”

流素正想要下床,羅襪卻早給玄燁扔在一邊,繡鞋又丟棄在浮碧亭裏,光裸著一雙玉足,不禁蹙眉:“這可怎麼辦?”

玄燁笑道:“朕仍抱你回去,這羅襪髒了,不宜再穿,你穿了鞋小心回宮。”

至浮碧亭,玄燁令她坐在扶欄上,親手幫她穿上鞋,流素才依依離去。

回了坤寧宮,東暖閣門外漆了金色雙喜大字,頂棚高懸雙喜宮燈,一派詭異喜氣。玄燁冷冷掃視門外守夜的內監首領秦百川和宮女笙菊一眼,道:“朕方才起夜,大約是鬧肚子,去得久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