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嬪從頭看到尾,神色便有些不安,待倭赫下去了才輕聲道:“皇上息怒,不是什麼大事,別這樣放在心上……”
“你也回去!”玄燁看也不看她,心情仿佛陡然降到了冰點,拂袖入了內間。
柔嬪怔在那裏,她從來沒受過這樣的冷遇,他對她向來是和顏悅色的。
但是她凝滯的神色逐漸緩解下來,唇邊勾起一絲淺淺的笑意,轉身離去。
玄燁枕著玉枕,記憶中那張臉輪廓漸漸清晰起來,嬌而不妖,媚而不冶,豔而不俗,隻覺得無論是笑是嗔,那眼角眉梢扣人心弦的風情俱是無人可擬。
他不禁有些煩躁地翻了個身,似乎想驅趕浮在眼前的幻像,卻越發鮮明細致,連發絲飄動的感覺都那麼真切。
僖嬪想做什麼,他清楚得很,否則不會特意在他寢殿外間突然對柔嬪提起敏妃和侍衛相處不錯。
柔嬪雖然不表態,焉知她心裏不也這麼想?她留下來聽到的這個結果恐怕是正中下懷吧?在他麵前耍這些小小的伎倆,未免貽笑大方,他心底深處很是厭惡。但是轉念又想,落井下石,豈非人之本性?何況這些含妒爭寵的嬪妃,她們所在意的正是他一朝一夕的寵幸。不像……她,哪怕擁有萬千寵愛,也不覺得她有多受寵若驚,哪怕被貶到南苑幽禁,也不見她含悲哭求。
隻有那句“悲莫悲兮生別離”仿佛鈐刻在他心頭一般,忍不住劃過一絲痛楚。
“……昔人非,惟有年年秋雁飛。”她其實隻是個慣愛逞強的小女子吧……他有時候很想剝下她的層層偽裝,看看她的心究竟是什麼樣的,裏頭到底裝了些什麼。
一眼就看穿的女子,他身邊有太多太多,重重機心攻於算計的,他又覺得厭煩。隻有她,明明看不透,卻又想要看透,似假還真,好生難辨。
流素聽冰鑒說院子外頭突兀地來了一群侍衛,心頭已經覺得不妙,踏出院門時,隻見一名一品頂戴麒麟補服的朝臣向她施禮道:“微臣倭赫見過敏妃娘娘。”
“這是做什麼?”
“微臣奉旨撤換護衛人手。”
“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將他們撤換了?”
“守衛不力。”
“本宮又沒受什麼傷害,他們怎麼就守衛不力了?”
“娘娘倘若這樣問,微臣便無法回答了,臣以為娘娘應該知道個中原委。這幫膽大包天的奴才竟敢有違聖諭,自然是要撤換的。”
流素掃了一眼被撤換下去的侍衛,個個都低垂著頭,臉色如土,鄧林更朝她使了個眼色,心底便清楚明了,一股怨憤之氣油然而生:“原來是這樣!你去回了皇上,既然這樣不放心,請他賜三尺白綾來,本宮自當謝恩。”
霍然便轉身入院,將院門砰地關上。
幽禁並不是他的錯,可竟然這樣疑心她的品性,由不得她不怒,難道和這些侍衛多說了幾句話,她就有紅杏出牆的可能了?既然這樣不放心,還要將她幽禁幾十年,豈無異於活活將她憋死在這裏?
流素回去就伏在床上飲泣,冰鑒問了好一陣才明白緣由,不由也有些悲怒:“皇上怎能這樣無情……”
“他本來就無情,皇帝要是有情,就不是皇帝了!”
玄燁聽了倭赫回稟,問道:“敏妃知道你撤換人手了?”
“是,這樣的動靜,娘娘不可能不知曉。”
“她說什麼了?”
“這……”
“你隻管說。”她那性子,說出來的話還能留情麼,他親身領教過。
“她說‘皇上既然這樣不放心,請他賜三尺白綾來……咳咳,自當謝恩。”
玄燁本來臉色沉暗,聽了這話卻竟露出一絲笑容來,這才是她的性情。怎麼,被幽禁了近一年,終於有些沉不住氣了,說話也忘了再三斟酌麼……
倭赫好一陣聽不見玄燁說話,不由偷偷抬眼瞄了一下,見他居然麵露笑容,不由暗自稱奇——聽了這話有什麼好高興的,居然沒被激怒?在他想像中,玄燁縱不吩咐下去賜白綾,至少也要盛怒才對,總不至於這樣,笑嘻嘻地居然心情不錯的樣子?
“好了,你下去吧。”
“嗻。”
出了舊衙行宮不久,倭赫正巧與納蘭性德對麵撞過,便互相招呼了一聲,此刻他們也算是親戚關係,又同在朝為官,不免寒暄了幾句,就扯到了撤換侍衛的話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