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之中,從鄧林被撤換後,天氣漸漸轉為寒冷,流素卻發現內務府的份例日漸稀少,仿佛從撤換侍衛一事之後,人人都知道皇帝對她已是視為昨日黃花,對她更生怠慢之心。
對於生活她並沒有什麼奢侈的需求,她前世不是養尊處優的大小姐,能夠溫飽便能活下去,但時令往冬季去的時候,她才覺得連溫飽都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了。
首先是沒有炭,去年內務府送來的是按答應份例供的,雖然量少,但總還有些,鄧林收了她的銀子,進出南苑又偷偷給她帶一些來,至少最寒冷的季節能不挨凍,但今年居然隻送了少量煙炭來。
冰鑒收到那些煙炭時真想好好質問內務府來送月例的人,但侍衛隊長隻答了句內務府的人放下物資便走了——都是直接扔在院門口的,侍衛們不能也不敢通知她們。
流素向來畏寒,從宮中雖然也帶了寒衣,但從前宮中那些小襖都是偏薄的,宮嬪們注重儀表,當然不能穿那種厚重的棉襖。反正在宮裏從來都燃著炭,出入則披著棉鬥篷,坐著轎輦,倒也不會凍著。
可如今流素身邊隻有幾身薄襖,當時也沒想著會有挨凍的一天,棉鬥篷和一些皮裘衣物都沒帶,況且那時候的心情也著實無法思慮周全。
而屋裏備的棉被也不過是條六七斤的,京城的冬天不比江南,屋內沒有炕,沒有炭的情況下,沒有十斤以上的被子很難禦寒。流素雖然不算嬌生慣養,卻也不是忍饑挨餓慣的,入了臘月便病倒了,連冰鑒也患了嚴重的風寒。
好容易有回見著內務府來送月例的人,冰鑒責問他們為何衣著物資會有短缺,那人卻冷笑:“如今國庫空虛,宮中一應節減用度,答應的份例便是這樣多,你要問去問大總管,咱們這些奴才隻是按吩咐辦事。”
“是哪個總管吩咐的,你帶我去見他!”
“嘿嘿,想見自己去!”
又有人道:“你當她還是敏妃娘娘啊,雖然沒被黜,卻是空頂著娘娘的名分,你當她這輩子還能回宮不成?”
然後幾人齊笑起來。
冰鑒氣急之下咳嗽更厲害,連話都說不出。
卻忽然聽笑聲驟減,回頭一看,見流素披著件單薄的夾麵鬥篷站在院門口,正冷冷看著他們。
流素已臥病榻日久,形容瘦損,神情憔悴,但靜靜站在那裏,神色間依然有股子令人不敢輕侮的凜然之氣,風姿高華,卻是病如西子勝三分,仍然美得令人窒息。
那些人見了她,竟是訕訕地再也不敢多說什麼,小聲嘀咕幾句便退了。
“主子,您怎麼出來了?還站在風口裏!”冰鑒扶著她趕緊往屋裏去。
“不用理會那些人。”
“主子,您病這樣重,讓人傳個話請禦醫都不肯……”冰鑒不禁落淚。
“不用禦醫,就讓我這樣死了,也是幹淨。”
“主子不要說這樣的話。”冰鑒不是沒瞞著她讓人請禦醫,但守候的侍衛沒一個敢吭聲的,都拒絕了她。
臨近年關,連米糧也時有短缺,流素病勢更沉,冰鑒實在沒有辦法,終於想到砍了竹子糊成個簡易風箏,在上頭寫了些求救的字句,在刮北風的時候將風箏從院牆上送出去。
雖不是放風箏的好時節,也沒有太大的場地可供她放線,但北風凜冽翻卷,還是將風箏拽往馬房那邊,她隻能祈禱小山可以看見。
她卻忘了,小山不識什麼字。
馬房的人跟小山差不多,都是不識字的人,雖然有人撿到了風箏,卻隻連稱稀奇,隨手扔進了爐子中。
直到除夕之夜馬房中值守之人圍著火爐聚餐,小山才聽人說起:“這幾天怎麼總撿到風箏!這時節竟然還有人放風箏,而且是從那邊吹過來的,真是太奇怪了。”
“從哪邊?”
“楓林苑。”
小山陡然一怔:“什麼風箏?”
“上頭還寫著字呢,不過都讓燒了。”
“燒了?”
小山雖然不算聰明,可是也想到風箏可能是流素放出來的了,當夜便牽了蒼暮悄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