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人的幽默

成都人的幽默,往往順手拈來,出奇製勝,又渾然天成。成都體育館一場足球賽,場上“全興隊”一隊員在近距離射門時用力不夠,被對方守門員輕舒猿臂,將球接住,觀眾席上就有人領唱起“你總是心太軟,心太軟……”,一聲剛起,萬人應和,全場合唱起《心太軟》。歌猶未止,足球場上忽又響起萬人齊呼、震撼全場的“雄起”!“雄起”!——身臨其境,見這潮起潮落,沒法不開懷大笑。

此事公諸報端後,又引來吾蜀文人流沙河先生引經據典的一番“考證”。他寫了一篇短文叫《雌伏對雄起》,文曰:“孵蛋母雞在《淮南子》書上謂之伏雞……伏雞有時候被稱為伏雌,伏雌一詞,如果倒轉,變成雌伏。有這樣用的嗎?有。《後漢書•;趙典傳》趙溫說:‘大丈夫當雄飛,安能雌伏’……不過我認為,雌伏對雄起,更佳。雌雄二字之連用,亦如起伏二字之連用,所以,雌伏對雄起,恐怕更妙些。雌伏一詞千多年前就在書上寫著,似乎在那裏等著配對偶。直到今日,終於等來我們成都足球迷的一聲吼叫:‘雄起!’這是漢語曆史上的一個佳話,證明這種語言能夠打通古今千年之隔,有驚人的活力。雄起雖然是口語,但也可以視之為文言,正與雌伏之為文言相同。雄起其實不俗,堪稱吾蜀雅言,或應收入辭書。”流沙河接著又說:“且仿照《聲律啟蒙》來一段韻文:‘強對弱,悲對喜。雌伏對雄起。勝敗對輸贏,套邊對沉底。用力衝,使勁擠。高尚對卑鄙。判我犯規則,找你說道理。流氓肇事翻欄杆,球迷傷心捶座椅。放勢加油,金牌全國同爭;收賽鳴笛,臭汗各家自洗。’”讀至此,誰都忍不住油然而生笑意。

這便是成都人的幽默。

幽默的三個要素,一是機智的搞笑,二是含蓄的(往往也是善意的)諷諭,三是誇張的戲謔。與飛機相關的成都幽默有這麼兩個,一是有句口頭禪:“隻要人對了頭(意即關係極好),天上的飛機都可以刹一腳!”;二是成都人的愛打麻將出了名的,於是一個段子這樣說:“坐飛機路過成都上空,聽見下麵一片嘩嘩嘩的聲音,問乘務員,說是成都人打麻將發出的響聲!”

成都的飲食文化可謂豐富多彩。說到“吃”,幽默也蘊於其中。還是說流沙河先生吧,他寫過一篇《詩味火鍋店》:“詩人羅兄下海,開一家火鍋店,下廚掌灶,興味盎然。羅兄深知競爭之苦,乃拿出詩人的看家本領,將原有菜名來一番詩化——菜名之可笑者有‘長長的情絲(粉條)’,有‘柔腸寸斷(鴨腸),’有‘綠衣少年郎’(青蛙),以及特添小食‘富士雪’(三合泥放白糖蓋頂)等。市井男女慕新羨雅,蜂擁蟻聚,吃了說好。問好在哪裏,答曰:‘有詩味兒。’小報記者冠名以‘文化火鍋’、‘詩意火鍋’……遇有貴客在座,羅兄必來‘導吃’,以諧謔口吻介紹菜品烹飪方法。每說完一菜,便高舉竹筷,宣布曰:‘讓我們舉起愛情的雙槳,劃向紅海!’於是挾著鱔魚片浸入紅油火鍋中。鍋中辣椒紅油沸滾,真紅海也。貴客落掉一隻竹筷,尚握一隻在手,羅兄宣布貴客‘續弦’,拿一隻新的來。某陪客麵前擺了三隻竹筷,羅兄拿走一隻,笑笑說:‘怕你犯重婚罪’。逗得滿座大笑。”

幽默寓於自然,調侃潛於機智。主人逗樂如此,食客能不笑麼?

最近“體驗”了一次成都飲食文化的幽默。一天中午,我走進書院街的一家麵館。當門掛著一塊匾額,上書“正宗怪味麵”,剛剛坐定,便聽服務員朗聲喊道:“四號桌,兩碗二海、一碗二碎、兩碗‘妖怪’!”我不禁大驚,這家麵館怎麼賣起“妖怪”來了?

我在八號桌坐下,要了二兩牛肉麵和一兩怪味麵,服務員便大聲朝著廚房裏喊道:“八號桌,一碗牛二,一碗妖怪”,此語使我如墜五裏霧中,不禁惑然。鄰桌的食客亦略帶詫容,且有聞聲而發笑者。

略加思忖之後,我突然有所醒悟。“一碗牛二”即一碗二兩的牛肉麵。而“一碗妖怪”,緣於四川人將“一”念做“幺”,於是一兩怪味麵便簡稱“幺怪”了。服務員如此簡略,實在是通俗簡便,店夥計能懂,成都食客亦能循聲而慢慢領悟。說到餐飲還有一事,我住家附近的東風路橋頭,一家新開張的餐館名為“三顧餐”,典出“三顧茅廬”,意圖讓食客“三顧”其店吧,我於是欣然進店,抬頭便看見牆壁上貼著一張醒目的紅紙,毛筆書寫的“紅酥手”三個標題字映入我的眼簾,但不是陸遊的名作《釵頭鳳》的“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而是一篇短文,更準確地說是一則“廣告”。我饒有興致抄錄於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