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事情也稀鬆平常,別說售樓處,就算是銀行,也經常有人用撿來或偷來的身份證開戶,然後透支,然後銀行找到身份證的主人,然後主人說,我冤枉呀。銀行可不管你冤不冤枉,要你還錢,然後就是打官司上法院了。那可是沒完沒了的戰爭,一直到搞得你筋疲力盡。
現在我也輪上一件這樣的事,我可不想追究,我實在沒有那工夫,我要工作賺錢,我要照顧懷孕的老婆,我要為即將出世的寶寶作準備,最重要的,我還要買房子,我哪裏有一點空閑的時間去跟他們糾纏真假身份證的事情,我隻希望這個冒充者早點補辦好他自己的身份證返回來,然後我們去過戶,把我的名字還給我就行了。
這孕婦見我著急,安慰我說,別急別急,很快的,一兩天就能回來了。她態度好,我卻好不起來,我來氣地說,現在房子多得是,你們就那麼著急買房子,急到都不能用自己的名字買房?什麼事那麼急呀?那孕婦奇怪地朝我看看,說,你是明知故意問吧,我懷上了呀,是做人流手術,還是生下來,取決於房子,他要孩子,當然就要立刻買房子,哪怕先借用別人的名字。
蒼天,怎麼跟我的事情越來越像,我心頭竟滋生出一絲恐懼,下意識地朝她看看,我是不是該懷疑她是我老婆扮演的一個人?
孕婦看起來一點也不想瞞著我什麼,她又主動告訴了我一些情況,但是我對他們的氣仍然鬱積著,我也顧不得她身懷六甲,恐嚇她說,你們不怕我真的把房子賣掉。孕婦說,怎麼不怕,就是因為看到你在qq群上留的言,我老公才會在這時候趕回去補辦身份證,我就要生了,也許他還沒回來,孩子就生下來了。
我實在無言以對。
現在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冒充者從老家帶回他自己的真實的身份。
其實,在焦慮之餘,我倒是很想見一見這個假我。
可是我一直沒有見到他。
他沒有再出現,他失蹤了。但不管怎麼說,他還算是個負責任的人,他把辦好的真的身份證寄給了他老婆,還委托了他的堂弟,冒充他去幫嫂子辦過戶,但他自己從此沒有再出現,他說他自己失蹤了,房子留給老婆。可那孕婦哭著說,留給我有什麼用,我用什麼來還房貸啊。
我忽然嚇了一大跳,我知道他們的房產證上,是用的他們兩個人的名字,嗬不,不是他們兩個人,是我們兩個人,是我和這個不是我老婆的孕婦的名字。
既然名字是我的,搞不好銀行會來向我收貸款,我趕緊催著她去辦過戶,她自知理虧,答應我約到堂弟就去。
我提心吊膽地等了一天,還好,那個冒充者的堂弟也講義氣,就和我們一起去辦過戶了。當然,如果我不去,他們一定還能再找到一個人去冒充我的。
那天在辦理大廳,我注意觀察了一下那個堂弟的神色,發現他一點也不慌張,談笑風生的。
出來的時候我問他,你冒充你堂哥,倒蠻鎮定的嘛。你是不是經常做這樣的事情。那堂弟說,現在有誰來注意你的真假,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幹脆利索。何況,他畢竟是我堂哥,我們畢竟還是有點像的,即使是完全不像的兩個人,隻要有證件,都能辦成事情,甚至哪怕證件也是假的,假人加假證件,也一樣辦成事。
他說得一點也不錯,這正是我所經曆的。
那天我回到家,老婆告訴我,房貸利率又提高了,她已經算了一下,買房以後,每個月我們兩個不吃不喝,剛夠還款。我以為她的意思是別買房了,就順著她的意思說,是呀,除非我們能夠做到不吃不喝,我們就買房。哪知我老婆教訓我說,吃喝重要還買房重要啊?
那一瞬間,我簡直懷疑那個失蹤了的人就是我自己。
他怎麼不是我呢,我們的經曆幾乎是一模一樣,我們的名字也是一樣的。
他失蹤了,我難道沒有失蹤麼?
有些事情很難說哦。說不定真的就有兩個我呢。
那個我,冒了我的名,害我忙了一大通,才做回我自己,不過我還是覺得挺同情那個我的,這家夥忙了半天,結果什麼也沒留下。
可我哪裏是有資格同情別人的人,哪怕那是另一個我,我都沒有能力去關心他,我還是可憐可憐我這個我吧。
現在,幾經周折,總算將那套房子換了名字,現在好了,我的名下沒有房子了,我又恢複了購買第一套房的資格,我喜滋滋地去買房了。
到了售樓處,我被告知,剛剛頒布了新的條例,單身不能在本地買房,除了要有本地本單位的證明,最重要的是要結婚證。我說,我還沒結婚呢。他們說,那你先結婚嘛。我說,沒有房不肯結婚呀。他們說,不結婚不能買房呀。
我真急了,說,怎麼說變就變呢。他們說,所以說這東西像月亮嘛,每天一個樣嘛。我說,你們這是存心不讓我們買房呀。我這樣一說,他們委屈大了,差一點要哭了,說,我們也沒辦法,我們也不想這樣,我們恨不得什麼條例也沒有,我們恨不得什麼條件也不講,人人都能買房。但是現在在風頭上,抓得緊,誰違反誰吃不了兜著走。
我原來以為我碰到的事情夠沮喪,結果發現他們比我更沮喪。他們一邊沮喪一邊還勸我說,要不這樣,你再等一等,雖然新規定很強硬,但過一陣,風頭過去了,就會鬆軟多了。
我想我老婆這回該死心了,不會再出幺蛾子了吧。哪料想我老婆要買房的意誌無比堅強,說,那就先領證。
我心裏竊笑,她這可是自打耳光,早答應了先領證,也就沒那麼多麻煩了嘛。雖然我對我老婆言聽計從,隻不過有些事情並不是她說怎麼就能怎麼的,就說這領證吧,規定必須在一方的戶口所在地辦證,我和我老婆的戶口都在老家,我們得回一趟老家才行。
回一趟老家可不得了,別說數千裏路迢迢,要轉幾趟車,我老婆又大著肚子,我單位還不給這麼長時間的假,更重要的是,我們現在要買房了,恨不得把牙縫都塞上,哪有閑錢回老家呀。
我們求助於老家的村長,村長很熱情也很負責任,替我們打聽了,說規定是不允許的,一定要本人到場,但他有辦法,我們隻需要將標準照片寄給他,再打一點費用過去,他找兩個假人冒充我們去登記,為保萬無一失,他會陪他們到登記處去,萬一情況不妙,他還可以出麵找人打招呼,總之,讓我們盡管放心。
我們把照片和錢都寄過去了,果然很快,大紅的結婚證就寄來了。
現在我們終於可以買房了,我們有身份證,有結婚證,有錢,還愁買不到房嗎?
真的還是買不到房,因為我們被查出來,結婚證是假的。我被村長糊弄了,我打電話去責問村長,村長開始還抵賴,指天發誓那證絕對是真的,又說,是不是鄉下的證和城裏的證不一樣,又說,你們在城裏過日子幹什麼都要有證,也忒麻煩人了,等等等等,反正是死活不承認我那結婚證是假的。
他不肯坦白,我也有辦法對付他,我查了縣民政局的電話,問結婚登記處,一問就問出來了。村長這回沒話說了,坦白了,說,我是帶了兩個人去的,長得和你們很像的,我好不容易才物色到的,可還是被發現了,現在這些狗日的,眼睛凶呢,我不好向你交代了,你不是急等著用麼,我到登記處外麵街上,就有人招攬生意,說可以辦一張假的,我看收錢也公道,就辦了。
我簡直目瞪口呆,村長還繼續為自己的行為辯解,說,我真以為你們看不出來的,不知你們是怎麼看出來的,我還拿來和我兒子的結婚證比照了一下,真是一模一樣的,看不出來的呀。
我說,看得出看不出那都是假的。村長“嘿”了一聲,還親切地喊了我小名,說,狗蛋啊,你從小可不是個計較的人,你念了大學,在城裏做事了,反而變得計較了,其實人還是馬虎點,活著自在。我說,也不能馬虎到用一張假證來騙人呀。村長說,哎喲,什麼證呀,不就是一張紙麼,有什麼真的假的,現在假夫妻比假結婚證多得多了,也沒人管。
雖然我氣村長的這種行為,但村長的話倒也給了我一些啟發,我跟售樓處說,雖然證是假的,但我們兩個人是真的,我們都有身份證,你們也查過了,身份證是真的,何況,我老婆肚子都這麼大了,肚子裏的孩子不能是假的吧。他們說,身份證和你老婆大肚子都是真的,但是你們用假結婚證騙人是不對的。我強詞奪理說,也不能說我們的結婚證就是假的,你看,這照片是我們吧,這名字也是我們吧,這年齡等等,都是我們,也就是說,內容是真的,形式是假的,我們兩個是真的要結婚,在乎一張紙幹什麼呢?售樓處顯然很想賣房子,他們去請示了上級,但是上級不同意,說不能因為出售一套房子犯了規矩,查出來要被罰款的。
我們再一次被打了回來。房子再一次離我們遠去。
我已經殫精竭慮了,但我老婆鬥誌昂揚,我老婆說,不行,我們還是得回去領證。
我老婆說這話的時候,陣痛已經開始了。
就在這天晚上,我老婆生下一對雙胞胎,我給他們取名:吳一真,吳一假。
他們兩個長得太像了,簡直一模一樣,我一直都分辨不出,到底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責任編輯何子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