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都陵水在一種緩慢的調子中沉睡著,正如其名那般靜謐安詳,即使處於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的鬧市之中,喧囂的叫賣吆喝聲也撕不碎這一方水土中如水的沉靜。
川流不息的車馬,摩肩接踵的人群,一個身穿青花瓷紋雲袖罩衫,黛青色繡珠曲裾的女子左手持著糖葫蘆,右手捧著蓮花糕開開心心地走著,幹練的紮成馬尾的青絲隨著她的腳步而左右搖擺,揚揚灑灑,紛紛舞舞,發飾上的一顆藏藍色的瓷珠搖搖欲落。身旁那白蓮般清秀的女子身穿藕荷色滾雪細紗長裙,小步疾走跟著:“流蘇,你看你這吃相,唉,以後還怎麼嫁人啊。”
一路上清漪長嗟複短歎,自由什麼的感覺真好。不像其他的公主女婢喜歡便衣打扮成小姐和丫鬟,她和流蘇則是親密無間的姐妹,發髻珠釵服飾都是名門閨秀的氣派。想來流蘇也是南家的大小姐,從小受到的家教定然嚴苛,舉手投足間雍容大氣儀態萬方。可是每每出宮時,流蘇的吃貨本能就暴露無遺,對此,清漪啼笑皆非。不過想想自己和流蘇確實好久沒有出宮了,而上一次出宮閑玩,就是蒲離宮變的那日,若不是她身在宮外恰巧躲過一劫,回宮時元祁考慮諸多方麵後,便未下令殺她,如果當日自己葬身於蒲離......罷了罷了,今日何必再深思入迷障?日日夜夜都在心底潛伏著蠢蠢欲動的念頭自己明白就好。
流蘇嘴沒停,咬下了最後一顆晶瑩剔透的冰糖葫蘆,腳下倒是規規矩矩的向清漪的左後方靠了過去。清漪嘲諷了一句:“難得啊,流蘇,尊卑之分還沒被你糖葫蘆用蘸著一起吃下去。”流蘇白了清漪一眼,嗆了回去:“尊卑之分?當初我可是選秀入宮的,如果一切順利的話,現在應該是你的長輩。沒錯吧,我的公主殿下。”清漪嘴角一抽,自覺沒趣也不嘴軟:“那還真是長輩,都比我大兩個輩分了。我這小輩不請安可就觸犯宮規了,來來來,太後金安,如意吉祥。”流蘇死死地咬唇,臉脹得通紅才忍住狂笑,右手顫抖著攥緊,粉餅狀的蓮花糕頓時香消玉損碎屍萬段。
“那個月老廟可靈了,小姐,我們去看看吧。”清漪身旁走過一對主仆,丫鬟興奮地小聲建議道,那小姐頓時紅酥雙頰以帕遮麵,嬌羞而去。流蘇努嘴道:“呐,元妹,我們也去吧。”清漪若有所思地笑道:“小蹄子春心蕩漾了?連恨嫁之心都萌生了。哎,果然女大不中留。”流蘇斜瞄她一眼,瀟灑一笑:“那裏那裏。流蘇隻是見元妹和夫君之間感情與日俱增,眉來眼去卿卿我我,便求月老再煽風點火,說不定我還能早點做姨娘。”清漪怔了半響,回過神來惱羞交集,臉倏地紅似火霞,雙眸濕潤卻說不出話來。流蘇見此景,也自覺說話過分,求饒道:“流蘇錯了,流蘇該死。公主向來都喜歡這樣打趣流蘇,流蘇不該還嘴。嗚嗚,公主別傷心。”
清漪深深呼吸幾口氣,醒醒神,自己剛才那股惱羞成怒的勁兒也不知是怎地就猛衝了出來,流蘇的話不過是打趣罷了,而且也沒什麼會令自己如此生氣的道理啊,自己和蘇檀結為伉儷這是事實。蘇檀麼,很奇怪的一個人,很奇怪的信賴自己,很奇怪的在乎自己。她感受到了對方的真摯坦誠卻不安,就像世間最珍貴的東西沒來由的擺在自己麵前那樣惶恐,這個東西真的屬於自己麼?為什麼會屬於自己?還有在暗處幫自己的霧失,也在自己腦海裏留下了難以消失的一團迷霧。
“去就去!還怕你這小蹄子不成?”清漪一笑而過,向月老廟走去,流蘇舒了口氣跟上。走幾步又擋出了清漪前去的方向,指著一條僻靜岔路道:“元妹,這是條近路。我們從這裏走可好?”清漪剛想問你怎知,思忖些許點點頭往無人的偏路上走去。複行數十步,流蘇冷笑大聲著說:“後麵的人,你孤身已經跟了我們三條街了。報上來處,否則我定不饒你。”轉身瞬間,冰鸞劍在手。
清漪望去,隻見是一青衣書生負手而立,笑容謙恭。不知是誰,可這人又有幾分眼熟。書生緩步上前,流蘇正欲再次喝止,他卻長跪叩首道:“小人參見熙濂長公主,長公主明珠蒙塵,小人是奉王將軍之命前來。”聞此久違的稱呼,隻有父親在位時自己的封號才是長公主,那麼他應該是效忠於父親的人,清漪愣住,又仔細端詳了此人的麵容,方驚詫道:“你是一直跟在翊辰兄身邊的那個書童嵩嶽吧。請起。”書生起身,驚愕道:“沒想到長公主還能記得小人。不過,此次小的是奉王亭何老將軍之命而來。他讓我告訴長公主您,養兵已成,萬事俱備。”清漪微微一笑:“王老將軍對父皇的一片忠心天地可鑒。沒想到和清漪相約之後,這麼快就準備好了。”
流蘇詫異地看著清漪,果然公主對於複仇之事早有一番計較,欣慰不已。清漪又問道:“那我要的圖紙呢?”嵩嶽答道:“事關重大,小的不敢隨身攜帶在身上。現在晟園之中,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此為暗語向晟園坊主說。公主便可得到蒲離邊境兵力部署圖以及城池攻防要害圖。新帝登基不久,不好勞民傷財做大的變動,所以這種機要密文,公主此後兩年內可以放心使用。”“晟園?”清漪默念幾遍,尚未聽聞市坊之中有此勢力,看來與蒲離有些許關係,轉頭對嵩嶽道:“很好。你回去複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