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玲記得母親提起過雲慈穀,裏麵都是能救死扶傷的仙子。於是她欲帶著母親去雲慈穀。蓮空城的大疫愈發猛烈,最終帝國還是派來了醫守閣的大夫,很多人可以得救,這座城市的疫情終於緩解下來。宸玲與蘇染本以為等到了救治,可誰也沒想到,這隻是一場空歡喜。因為帝國的大夫立了一條讓宸玲無法理解的規則。
凡是江湖武者,概不醫治。
宸玲與蘇染都初入武道,窺葉境界被醫守閣後的侍衛一眼便認出,但無論宸玲怎麼苦苦哀求,帝國的人卻絲毫不動容。他們幸災樂禍的看著這些所謂的武者們病死,仿佛是一件很值得取樂的事情。
除卻這條規則,如果有大夫私自醫治江湖武者,一律查封,按叛逆同罪。這是帝國與江湖武林死鬥的開端。但宸玲與蘇染卻成了這場戰爭裏的受害者。
孩子的世界是黑白分明的,好便是好,惡便是惡。也是在那一刻起,宸玲對帝國有些先入為主的厭惡。
最終,蘇染同意了宸玲的想法,於是這對母女,買來了一輛馬車前往東海城雲慈穀。當年蘇染與宸沙成婚,其實並無人知曉,這麼多年來,她隻修過一封書信給師姐安紅豆,已經覓得如意郎君,無心再過問江湖事。信中其實告知了地址,但安紅豆尊重師妹的選擇,認為一個女人能尋覓到摯愛,總是好的。便也從未過問過,不施以打擾。
宸玲回想起來,這仿佛是一段與鬥的日子。
她帶著自己的母親,從蓮空城向東南而進前往東海城,這一路上走過了雪雨風霜,看到過人間百態。
她雖然初入武道,卻終究是個孩子,在無盡的奔走中很是疲憊,卻很少讓自己休息片刻。不停的趕路也無法勝過病情擴散的速度。
蘇染的臉越來越蒼白,神情越來越憔悴。可蘇染一樣在堅持著,她不想死。她的一生裏有一個賦卓絕乖巧孝順的女兒,有一個經緯地堪稱蓋世英雄的丈夫,她生性善良從不為惡,她不該這麼死去,還有很好的生活在等著她。
東海城終於到了,雲慈穀終於到了。宸玲以為娘親一定能得救了。可噩耗卻是一個連著一個。安紅豆與蘇染相談許久,雖然緩住了病情的蔓延速度,治得住瘟疫卻治不住蘇染體內的其他病。
蘇染仿佛一個光鮮亮麗的果子,但內裏,可能已經被腐蝕的千瘡百孔。
那一刻宸玲才知道,原來娘親早在瘟疫到來之前,便已經患了重病,她單薄的身子時常就那麼站在院子裏,一站便是數個時辰,她常常獨自落淚寢食難安。她不過成婚幾年,卻很少感到快樂。這些年過得看似風光實則滿是苦楚,於是落下了病根兒,而瘟疫,不過是個引子。
宸玲不懂,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娘親這麼善良的人會有如此不公的命運?
她害怕,她想念自己的父親,可她也恨自己的父親,明明有個他承諾過要照顧的人在等他,可他卻常年不見蹤影。如果娘親死了……宸玲顫栗起來。
她哀求著安紅豆治好娘親,可安紅豆有心無力,最終安紅豆也隻能將希望寄托於下第一神醫,鍾萬毒身上。不幸中的萬幸是安紅豆與鍾萬毒倒有些交情,知道鍾萬毒所在。
但這裏是東海城,鍾萬毒遠在南蠻秘境,一個女孩帶著一個病人跋涉萬裏,實在讓人難以放心。可宸玲執意要前往,安紅豆其實有句話一直想,卻覺得對於這個孩子來,太殘忍了些。
那句話最終沒,或者在安紅豆看來,了也沒有意義,無法改變這個倔強的女孩拯救母親的心意。
母女二人又開始了趕路。路途遙遠,這一路她不知行進了多久,其間也遇到過一些江湖草寇,宸玲賦出眾,但終究年幼,這個過程裏她其實也受過傷。
第一次殺人是在途經連慶城的時候,連慶山多,數十名草莽圍著宸玲,要搶掉宸玲的馬,更喪心病狂的對馬車上的蘇染言語輕佻。
那一的風很大,她的念頭轉到這裏的時候,便瞬間來到了連慶山外,一地的屍體,滿臉血汙的女孩。大風之中貫串著刺鼻的腥臭。宸玲開始嘔吐,不停的嘔吐,仿佛要把胃給吐出來。
但她的眼睛沒有從哪些屍體髒器上挪開,她不知道還要走多遠,走多久,她不知道還會遇到多少這樣的人和事,她必須適應這些,不要再讓這些人的屍體影響到自己。才似乎適應任何事情都非常的快。很快的,她的目光變得清冷,不過一個七歲的孩子,似乎眼中已經帶著幾分不似塵俗裏的漠然。
繼續上路。
白晝的時候趕路,夜晚累了便練功。明明是無比匆忙的一年,修為卻在不斷的提升。蘇染有時候也在感慨,如果命運不那麼無情,讓女兒的賦早些顯露,或許一切都變了。
蘇染已經感到大限將至,她努力的活著,不再是為了宸沙,隻是為了不讓女兒失望。
這一路上,她總是保持著樂觀,但她也憂心忡忡。她害怕宸玲以後會恨宸沙,害怕父女兩會吵架,她以前就能感覺到,宸玲對宸沙的漂泊過久而感到憤慨。可她始終相信,宸沙是在做著某件大事。蘇染總是:
“玲兒,你爹是個蓋世大英雄,他在默默的拯救著蒼生,以我們不知道的方式。”
以往宸玲總是乖巧的點頭,可自打蘇染病了之後,宸玲對這個法越來越懷疑。時間一一過去,蘇染的話語越來越少,氣息越來越微弱。神色也越來越疲憊。她覺得自己就快支撐不住了。
但終究還是倔強著,在與病魔抗爭,垂死掙紮著。因為她不甘心,她的女兒已經這麼努力的從蓮空城到東海城,再從東海城到南蠻,這一路吃的苦受的累哪裏是一個孩子該承受的?
她多希望自己能好,能給女孩的世界裏,一個不算太壞的結局,能讓宸玲的努力,得到一個不那麼殘酷的回應。
一個孩子在拚命的趕路,一個婦人努力的活著。這便是那段日子裏最簡單的概括。
這一路上,宸玲一直念叨著許多將來要做的事情,許多將來要和娘親一起做的事情。比如和她一起等那個人回來,和她一起在蓮空城郊外放風箏,等自己長大些了,還要參加武林大會,拿下名次。成為江湖裏人人敬仰的女俠。
她不停的開口,不停地話,亦如她不停的在趕路,仿佛某種東西在慢慢壓迫她,在從她手中奪走什麼,她隻有聽到娘親帶著笑意的回應時,她才能稍微安心一下,但很快的,她又開始擔憂起來。
都母親與孩子間有著某種心意的想通,宸玲或許便是感覺到了蘇染的時間不多了。
一種無聲的焦慮在慢慢的擴散。終於有一,宸玲來到南蠻秘境,找到了鍾萬毒。
從蓮空城處無法等到大夫,再到帝國的大夫拒絕救治武者,再到東海城雲慈穀的人救不了娘親的病,這一路讓宸玲經曆了很多次希望之後再失望。但她始終不曾放棄過希望。因為眼前這個人是世間最厲害的大夫,下第一醫,她想著,母親怎麼都該得救了吧。
可是也許人真的無法改變意。
鍾萬毒答應救治,卻在診斷後就告知,已經無法救治。鍾萬毒的話語是什麼,宸玲已經聽不清楚了,在看到鍾萬毒搖頭之後,她的世界仿佛瞬間沙化,然後慢慢的分解。
蘇染的病早已蔓延全身,早已病人膏肓,事實上,蘇染能活到現在,在鍾萬毒看來便是一個奇跡。她仿佛騙過了自己的身體,讓一個早該死去的身體強撐著走到了南蠻秘境找到了自己。
鍾萬毒讓女孩準備後事,他能做的,或許也隻有讓蘇染多活幾。鍾萬毒也很遺憾,女孩悲慟的哭聲讓他一個見慣了生死的人也不由得有些悲涼。可時間太晚了,來不及了。任何病症如果拖到某個程度之後,即便是再厲害的大夫,也無法救治。這與醫術醫德無關,這是命。
宸玲沒有在南蠻秘境待太久,但蘇染卻永遠的留在了南蠻秘境。
那是確診之後的第四,病情已經嚴重到無法控製,蘇染躺在倚月岩草廬裏的床上,平視著倚月岩窗外的空。
母女二人就這麼靜坐著,享受著生命裏最後的時光,等待著一個生命的結束。
“玲兒,娘其實有很多話想對你,隻是趕路的途中一直想著要留些力氣,但現在好像沒必要了。”蘇染笑著,盡管蒼白憔悴,卻依舊能看到當年的風采,是一個如此美麗的生命。
宸玲認真的點頭。
“玲兒,你是娘見過的最有賦的人,將來一定會成為江湖最厲害的劍客,但你要鋤強扶弱,不能恃強淩弱,你可以做一方的霸主,但一定不能做危害武林的禍首。”
宸玲點頭。
“以前你的外婆跟我,這個世間,劍客絕情,絕對不要嫁給劍客,但是玲兒,娘這一輩子不後悔,你要答應娘,不要憎恨你爹。沒有等來他,是娘親福薄,但如果能回來,他一定也很想回家看你的。”蘇染感覺到一陣疲倦,聲音低了下來。
宸玲握著蘇染的手,有些涼,她依舊點頭,眼淚輕彈。
“這世間沒有絕情的劍客,將來玲兒要是遇到了喜歡的人,去喜歡便是,因為人生也許很短暫,不得哪,就會忽然結束,隻是那個人一定要很在意你,能在你最危急的時候,出現在你身邊……”
宸玲還不懂男女之情,但這句話她卻記得很清楚。她敬愛自己的娘親,但卻絕對不要做娘親這樣的女人。她不要做一個活在苦等裏的人。
“江湖很險惡,雖然娘親平日裏教你要相信別人,但將來玲兒你行走江湖,一定要記得人心險惡,防人之心不可無。”
宸玲不出話,隻有不停的點頭,她害怕一話就哭出聲,可是眼淚已經止不住的掉。
蘇染的眼前已經模糊起來。
“這世間有太多的人,形形色色,每個人……都有著好與壞的一麵,玲兒,是非善惡,你要有自己的判斷。哪些人值得深交,哪些人要遠離,你一定要……看清楚。”
氣息漸漸的不穩。蘇染停了一會兒,有些累,但又繼續道:
“還有,玲兒……不要憎恨這個世界,人呐,不會一直那麼倒黴的,隻要好好地活著就一定會等來好的事情,苦盡甘來的人生才會……有意義……”
“對了……你爹呀,是個糊塗蛋,他隻是不知道……玲兒你有著這麼好的……武學分,他如果知道了,一定會親自教導你的……玲兒,不要恨你爹,也不要恨他的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