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鳳街八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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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孫群豪
上海美術專科學校和商務印書館得知陳之佛沒有去中央大學任教,便爭相來聘請他。盡管商務印書館是公立的,名聲很大,待遇也好,但陳之佛誌在工藝美術教育,即便美專屬私立學校,拮據的辦學經費使得學校有時好幾個月都發不出薪水,待遇上遠不如商務印書館,陳之佛最終仍然選擇了上海美專。因為他始終認為,加強工藝美術教育,培養更多的人才,才能從根本上改變我國工藝美術事業不景氣的局麵,而自己願意為此作出貢獻。
到了上海美術專科學校之後的陳之佛擔任教授,開設了圖案、色彩學、名畫家評傳等課程。與此同時,他還在上海藝專和豐子愷等人創辦的立達學園兼課,同時兼任武昌美專的校董。值得一提的是,當時,夏丏尊、朱光潛、夏衍、豐子愷、黃涵秋、丁衍鏞等美術界名家都在立達學園兼課,一旦有空餘時間,陳之佛即與他們聚在一起聊天,聊社會、人生、藝術、友情等,甚至還聊朋友間的趣事以及個人的情感生活,可以說是無話不談。因此,雖然這段時間的工作是繁重的,生活是清苦的,日子過得有點兒艱難,可擁有了這種充滿情趣和友情的相處,擁有共同對於藝術的執著追求,陳之佛深感,對於生活和人生的信念,對於未來的期望,從來沒有淡漠過。後來他還經常回憶起這段日子,每次回憶都讓他留戀不已。
在上海美專任教沒多久,陳之佛接到了徐悲鴻的邀請,請他去中央大學藝術專修科任教。徐悲鴻當時是中大該科的主任。在要不要接受徐悲鴻的邀請這件事上,陳之佛又遇到了與上次相似的問題:上海美專本學期的課程剛剛接下,不能在半路上丟下學生。盡管陳之佛很希望能早日前往中大任教,但他仍堅持先把上海美專這一學期的課程講完,而對中大藝術科隻是先兼課,每隔一周專程從上海去南京授課一次,直至本學期結束。陳之佛把自己的這一方案與徐悲鴻商量,後者爽快地同意了。就這樣,接下來的陳之佛每半個月就在滬寧間往返一趟,直至1931年暑假方才結束。對學生們誠懇地解釋了自己離職的原因後,才辭去上海美專的教職,赴中大任教。陳之佛所表現出來的負責精神,深深地打動了上海美專和中央大學藝術科的師生們。
剛到南京中央大學任教後,因家眷還都在上海,陳之佛的業餘時間相對較多。他就利用這些寶貴的時間,集中精力閱讀書籍、鑽研業務、埋頭寫作,使他寫出了一大批有價值的圖案基礎理論和美術理論著作,這些著作不但填補了我國工藝美術事業的空白,成為當今圖案理論的寶貴遺產,還有效地推動了他及同事們的教學工作。
1932年初,就在陳之佛在南京潛心教學和著述之時,爆發了“一·二八”事變,日軍大規模入侵上海,昔日僅有的安寧生活已經不存。接著,日軍飛機又常來南京轟炸。為了安全起見,中央大學也被迫停課。由於此時陳之佛的家眷仍在上海閘北區——“一·二八”事變上海重災區之一,他極其擔心家人們的安危,尤其是在音信隔絕之時。在這樣的情狀下,焦急萬分的陳之佛采取了一個冒險的辦法,即與幾個親友結伴,乘汽車從南京來到杭州,再從杭州趕到上海,繞了一大圈才來到他家原先的住處尋找。當他得知家眷已在朋友的幫助下避入英租界,妻兒們都安然無恙,方才放下心來,隻是家裏的物品尤其是他多年來在教學和創作中收集起來的圖案資料已經蕩然無存,這讓他極為痛心。他是個愛藝術如同愛生命的人,大量珍貴資料的丟失於他是個巨大的打擊,一時難以消弭。而從南京經杭州再到上海途中,所見戰亂中老百姓顛沛流離的苦難情景,讓他深感絕望,甚至覺得活著都是一種天大的受累。萬般痛苦之中,心灰意冷的他竟還動了從此以後吃素度生的念頭,還自刻了一枚“心即是佛”的閑章,借以宣泄精神上的苦悶和痛苦。後來,局勢又漸漸安定下來,戰爭陰雲稍有散去,中央大學也複了課,他的情緒才慢慢平穩下去,隻是吃素的習慣保持了好幾年。
後來陳之佛把妻兒接到了南京共同生活,卻因中央大學教師用房極其緊張,一時間沒有空餘的住房供他們一家居住。不得已他們隻能先在附近的旅店住下來,一住就是三個月。三個月後,浙江工業學校的原校長許炳堃——從杭州辭職後,許校長即回南京生活——得知陳之佛這一實際困難,主動提出請這先前的學生和下屬去他家住一段時間。陳之佛被老校長的盛情所感動,覺得唯有自己在事業上確有成就,方能報答恩師的真情相助。就這樣,陳之佛一家又在許炳堃校長位於網巾市的私家住宅裏住了一段時間。好在不久後,中央大學正式分配給陳之佛及家人一套住房,由此結束了在恩師家裏的寓居。
中央大學分配給陳之佛的住房住於丹鳳街八號中央大學宿舍,巧的是恰與徐悲鴻家同在一幢樓,徐家住在樓上,陳家住在樓下。對陳之佛來說,這真是一件意想不到的大好事。接下來的日子裏,由於徐、陳兩家朝夕相處,陳之佛與徐悲鴻之間經常談畫論藝,每次都意猶未盡。因為丹鳳街的住處較為逼仄,徐悲鴻後來在另外地方買下一處房子,搬離了這個地方,陳之佛因有親戚前來投靠,這裏實在住不下,也不得不另覓住處。他租下了石婆婆巷二十二號的一棟平房,很快就搬了進去。石婆婆巷這處住房麵積比以前的住處大了許多,更讓陳之佛一家人欣喜的是屋前還有一個小園地,可供種植。對於這方鬧市裏的淨土,陳之佛極為看重,他在園子裏種樹栽花,還養了兔子等動物,也把孩子們樂壞了。其實,陳之佛把這小園子種樹栽花還有他另外的意圖,他要觀察自己所栽種的植物予以寫生,進行圖案資料的整理、研究和著述,尋找另一番樂趣。應該說,居住在這裏的一段時間是比較安穩的,平時的他忙於教學、創作,閑暇時便來到這園子裏散步、觀察、寫生。事實上,也就是在這段時間,他開始了工筆花鳥畫的探索和創作。
傅抱石與陳之佛的關係也是非常密切的。在陳之佛與徐悲鴻還住在同一幢樓的時候,傅抱石前來拜訪徐悲鴻,當麵請教。傅抱石此時正準備去日本東京留學,學習圖案設計。就在徐悲鴻家裏,傅抱石見到了陳之佛,他十分高興,因為後者是他一向敬重的人,這份對於陳之佛才華和成就的敬重,甚至保持到了數十年之後。一九六二年,傅抱石因陳之佛去世而撰寫專文《憶陳之佛同誌》,文中這樣寫道:“我知道陳老比較早。他最早的著作《圖案法ABC》當時是我很感興趣的讀物之一。特別是陳老為《東方雜誌》《文學月刊》……所設計的封麵,優美清新,獨具風格,最為讀者所愛好。”“‘圖案家陳之佛’我已不勝向往了。一九三三年,我去東京經過南京,在徐悲鴻先生的宿舍和陳老第一次見了麵,從匆遽的接觸中,陳老給我的印象是和藹、謙虛,令人肅然起敬。由於我對圖案頗有興趣,並準備在東京花一定時間學習它,而陳老是這方麵的前輩,也就覺得陳老容易接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