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帶魚的肚皮(外一題)(1 / 3)

帶魚的肚皮(外一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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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複達

小時候常聽村裏的大人們爭吵時說,“帶魚吃肚皮,說話講道理。”爭吵了要講道理,這個我知道,然而帶魚的肚皮與講道理有啥關聯?我懵懂。

後來,聽說帶魚的肚皮很好吃,或者說吃帶魚就要吃肚皮,緣因帶魚的精華在肚皮上。可這與講道理也搭不上邊呀。

帶魚的肚皮長長的,從尾巴上端的排泄孔直到頭頸的魚鰓處,差不多占了整條帶魚的一半。原本看上去與背脊一樣飽滿的肚皮,一旦破膛,取出內髒,肚皮兩邊的肉就軟塌塌,薄如呢絨布。翻開肚皮,裏麵像是塗著黑黑的內壁,柔若薄紗,輕輕一揭一揉,便落下褪掉。這樣的肚皮當真好吃?

因著帶魚吃肚皮之說吧,我也曾嚐過。把一小塊帶魚的肚皮送進嘴裏,那肉軟綿綿,一食即碎開,味道也說不上特別鮮美。當我咽下去時,不料喉嚨裏被一根細細的軟刺卡住。帶魚的肚皮肉也有刺?可從來沒人告訴過我呀。我卻被卡得難受,想用手指將它摳出來又摳不到,把大口的菜咽下去,想將那細軟的刺一同吞下,又沒用,弄得眼眶裏噙滿了淚花,想嘔吐又吐不出來。母親此時讓我喝點醋,又把盛著帶魚的碟子,順三圈、倒三圈地轉動,口中叨念著“魚遊,魚遊”。這個迷信還是臆想的方法,將我的注意力轉向魚盆,想不到過一會喉嚨裏竟然通暢起來。

把帶魚的肚皮搗散開來,果然有少量的細刺。不細心尋找,一下子還真難以找到。那刺,細如發絲,柔軟而有點彈性,一般不會輕易刺人,卻終究把我幼小的喉嚨卡得難受,遭罪一般。我從此就怕吃食帶魚的肚皮。

不吃帶魚的肚皮,帶魚的脊背肉我卻喜食。

帶魚從頭到尾由一根帶刺的脊骨支撐著,頭至肚皮底端的稍粗些,尾巴處則細微,遊動時隻能尾巴晃動。脊骨上的刺向上下平行垂伸,細密,柔實。鮮嫩的肉便依附在刺骨上,將它又厚又實地包裹。長長的、扁扁的帶魚形狀便勾勒出來。

帶魚新鮮不新鮮,就看它身上的白磷。帶魚不像黃魚、草魚等那樣,身上有魚鱗,它身上隻有銀白的外體。倘銀白得賊亮,便透骨新鮮,即是剛從船上撈上來的。若白磷有點脫落,外表露出玉色的斑塊,鮮度就打折扣。

新鮮的帶魚常用來紅燒,更可以抱鹽清蒸。去過了沿海好幾個地方,似乎抱鹽清蒸的帶魚少有所見,或許那隻有我們舟山人的吃法。過去,母親常將帶魚洗淨,切成香煙盒那般的段塊,撒上些鹽粒,待煮飯時蒸在鍋上的籠子裏,飯熟,魚也熟。這樣蒸出來的帶魚,背上的白磷未褪,還起著點點的水泡,魚肉便清香鮮嫩。現在,帶魚清蒸依舊,隻是大多在帶魚段麵上撒點鹽,就放在電蒸鍋裏蒸煮了,帶著點清淡,鮮美卻依然。帶魚的肚皮軟塌塌的,感覺毫無生氣樣的,喜歡吃的人卻第一筷就將肚皮肉叉取下來,塞入口中,美美地享用。

新鮮的帶魚還可炒白菜、燒蘿卜,把帶魚切成麻將牌那樣的狹小,與白菜或蘿卜同煮,不放醬油,魚與菜的本色未變。這樣的菜肴我們稱之為“白菜帶魚”、“蘿卜帶魚”。帶魚與蘿卜或白菜煮成羹,也是一道美食。隻要將白菜和蘿卜切成碎塊,快煮熟時加入澱粉、鹽和味精,帶魚蘿卜羹或白菜羹就此成形。

最令我難忘的是,二十多年前的一天,我回老家,捕魚的二伯剛從船上帶回來帶魚,得知我在,送了兩條。那帶魚賊骨剔亮,泛著白皚皚的光。母親一般將帶魚製成紅燒,這一次竟與米飯煮在一起,說要讓我吃“帶魚飯”。我這人雖生長在海島上,其實對腥氣非常敏感,越新鮮的魚腥氣越重,我不大喜食。尤其對帶魚外表上的白磷,覺得難嗅,天生就有一種抵拒的心理,每次吃帶魚總要先將那白磷用筷子刮去。母親要燒“帶魚飯”,我隻感到好奇,便未反對。待切成小塊的帶魚與米煮成飯後,魚腥與米香混合一起,從灶頭飄揚起來,我皺皺眉,想這樣的飯還可吃呀?飯自是可吃,隻是我在冷卻一會後才慢慢吃起來,熱騰騰的帶魚飯腥氣太濃。對粘附在米飯上的亮晶晶的白磷,我用筷子剔去,揉和著魚腥的米飯倒還可口。最好吃的是脫了白磷的帶魚,拈上點醬油,在嘴裏融化,香噴噴,美滋滋,至今還可體味出那種美香。可惜母親早逝,這之後我再未吃上“帶魚飯”。

那些不太新鮮的帶魚,可製成熏魚。油一炸,魚身呈焦黃,外酥內軟。大陸上的人,大多將熏過的帶魚再紅燒。這樣的帶魚是不是掩蓋了鮮度不足的問題?也祛除了魚的腥味?此外,我小時候還常吃叫做“拖帶魚”的帶魚。母親把帶魚切成小塊後,倒入麵粉搗成的糨糊中攪拌,然後一塊又一塊地挑出來,放入油鍋,待外表的麵粉炸成黃燦燦時,撈出來,油香融和魚香早已盈滿灶間。這樣的“拖帶魚”外皮清脆,內肉醇柔,帶魚的味道依舊未失。隻是這樣的“拖帶魚”已似乎二十年未吃了,甚是念想。

冬汛時,帶魚旺發。島上即使不是捕魚的人家,也因價格低而購入大量的帶魚。這麼多的帶魚除了即時吃幾條外,都晾曬在竹笠上,或者用小竹竿穿過帶魚的嘴巴,吊起來。在竹笠上晾曬的帶魚有點幹燥時,就置於罐壇之中,放入酒糟和鹽,密封起來,便成“糟帶魚”。取出兩三片,蒸熟,酒香魚香撲鼻而至。這“糟帶魚”直可放到第二年的初夏,深受許多人家喜愛。吊在竹竿上的帶魚俗稱“風帶魚”,也叫做“吊帶”,多吊掛在屋簷下。海風的吹拂,讓帶魚的性味不太褪色,尤其是四五天,最多不超過一禮拜食用,味道上佳。風帶可以紅燒,也可清蒸,各有各的妙味。有時候,為了省省吃吧,也有長時間吊掛的,這樣的帶魚已失卻本色,呈現淡淡的褐黃,甚而滲出點點黃色的油滴,吃起來便硬實,隻留淡淡的魚味。現在,不知是魚少還是價貴,抑或大家都喜吃新鮮的了,“糟帶魚”早已遠離百姓人家。“風帶”也隻是偶爾吊掛,概是喜食的人才有興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