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下海:-張謇與大生集團
商業史
作為傳統士紳,張謇為清政府的腐敗無能、不思圖強而憂憤,在清政府一次又一次讓他痛心疾首之後,狀元投身商海,一步步探索,踐行自下而上的實業救國、教育救國、地方自治的救國方略
1894年4月24日淩晨,紫禁城萬籟俱寂,太和殿外佇立著等待宣召的十名新科進士。他們神情肅穆,但內心卻無比興奮與焦灼。狀元,這是何等的榮耀?多少人夢寐以求!焉能不激動萬分?午門鍾鼓齊鳴,傳臚大典開始。皇帝平常禮儀上的中和韶樂,重大禮節專用的丹陛大樂,同時奏響。
年已不惑的張謇,心潮起伏。他十六歲時一舉考中秀才,意氣風發,立誌科舉成名。然而由於家境貧寒,他不得不中道輟學,當了十年的幕僚。雖然此後也順利中舉,但一連四次在最高層的會試中的敗落,卻不禁使他心灰意懶,加之飽看宦海之險惡,科舉之腐敗,他已對功名利祿漸生厭倦。此次進京會考,實是父命難違……
“一甲一名,張謇……”
似乎從遙遠的曠野傳來一聲悠揚的喧呼,張謇渾身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迎來一束束欣羨雜以嫉妒和失望的目光時,他的腦海已是一片空白。
一年之後的冬天,在長江北岸的通州城裏,人們沸沸揚揚地議論著一個爆炸性新聞:洋鬼子的奇技淫巧將在通州出現,大生紗廠即將成立,而主事者竟然是新科狀元張謇!
創辦大生紗廠
話說張謇狀元及第,入了翰林院不久,老父逝世,遂匆匆回籍奔喪守製,這年甲午戰爭北洋水師全軍覆沒,清廷俯首屈膝簽定城下之盟,九州大地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國恥家痛使新科狀元悲憤交加,苦苦思索著人生之路和救國救民的真諦。他決定走實業救國道路,立誌要在南通創辦紗廠。
紳領商辦
有人對張謇的決定暗中生疑:甲午戰爭失敗後,西方列強加緊了對中國的商品與資本輸出,向中國大量傾銷棉紗,上海等地紗價不斷下跌;此時辦紗廠有利可圖嗎?南通向來閉塞,不比江南市場環境好,在這裏辦廠,能立得住腳嗎?
這並非一時心血來潮,張謇也並非輕舉妄動之輩。他在南通做了周詳的考察。雖然目前棉紗市場疲軟,但是南通一帶機紗市場前景看好,這裏洋紗尚未充斥,而織戶眾多,棉紗需求廣闊,且南通廣大的剩餘勞動力可為紗廠提供充裕而廉價的產業後備軍。
但張謇不曾料到,貴為狀元,下海辦事業竟是如此艱辛。
傳統士紳,高居“士農工商”四民之首,素以清高自命,轉而經商,退居四民之末,這其中觀念的轉變首先就是一道難以跨越的鴻溝。張謇是奉旨辦廠,受兩江總督張之洞的委派經辦商務。但他從一開始就決意將紗廠辦成商辦工廠,因為洋務運動期間創設的官辦、官督商辦企業,大多宣告失敗。張謇希望能擺脫腐敗的官僚體製的直接幹預。
張騫將他的紗廠取名為“大生”,寓意“通商惠工,江海之大;長財飭力,土地所生”。他希望以通州為基地,通過發展新工業,從家鄉走向全國,實現實業救國的理想。大生紗廠由通州、上海各三名董事即“通滬六董”協商認辦,預定招股六千共六十萬兩白銀。但招股不易,不久兩名董事知難而退,相繼辭職。純粹商辦的方案遂成泡影。
退而求其次,辦廠方案改為官商合辦。但是在這種經營方式下,企業的所有權和管理權隨時有可能受到官府的直接幹預與控製,腐敗與壟斷隨時會侵蝕企業的機體,因此商民紛紛反對。左右為難之際,張謇在張之洞、劉坤一的幫助下,找到了一條新的出路,那就是“紳領商辦”。
上海商務局將擱置在黃埔江畔多年的進口機器折價25萬兩,以官股的形式出讓給大生紗廠,到期領取官利,官府不直接幹預企業經營,紗廠仍用商辦形式經營。以張謇為首的士紳在其中的作用是,“介官商之間,兼官商之任,通官商之郵”,也就是說,通過開明紳士的威望與影響,取得官府的間接支持和保護,溝通官與商之間的聯係。
這一方麵有效地避免了官府的消極幹預,同時也避免了純粹商辦企業羸弱無助的缺陷。對於大生紗廠而言,由於張謇的作用,“紳領商辦”無疑優越於“官督商辦”、“官商合辦”與純粹商辦,不啻為一種有效的經營方式,既具備了商辦企業獨立經營的優勢,在某些方麵又能獲得來自官府的特權。
應該說,這是中國民族資本家的悲哀,但又是不可避免的曆史必然。就某種程度而言,“紳領商辦”是張謇對民族資本主義經營方式的一種貢獻,畢竟,它是在官辦、官督商辦、官商合辦等中國早期企業形式基礎上的創新與進步。
誌比城堅
經營模式雖已確立,但實際過程中遇到的困難卻遠遠超過想象。紳領商辦的形式雖然一般商人樂於接受,但資金的籌措仍非常有限,通州本地資金甚微,而上海商界對通州辦廠似乎有些不屑一顧。地方官員,雖然對新科狀元以禮相待,空頭承諾不少,實際的支持並不多,有的通州地方官吏還暗中阻撓。當時資本稀缺,融資成本高昂。好不容易籌集了6萬現金,1897年12月開始在通州城北的亂墳荒野上建造廠基,築路架橋,雇工、材料、運輸等開支浩繁,很快便花銷一空。張謇隻得趕赴上海再籌資金。此時,這位紗廠創辦人,隻能依靠賣字得來的旅費狼狽啟程。
張謇四處奔走,足跡廣涉江蘇、上海、安徽、江西、湖北各地,周旋於官衙之間,遊說商民之中,就像化緣的和尚,遇廟必拜,逢人作揖,費盡唇舌。大生紗廠裝機建廠、試機開車,每走一步,都極艱難,張謇隨時都處於進退維穀的境地。
在此期間,風言風語不斷傳來,譏諷有之;歎惋有之。張謇麵臨沉重的壓力,修建廠房進展緩慢,有人冷眼旁觀,幸災樂禍,恨不能見它立即夭折;廠房建成,有人冷言冷語:“廠囪雖高,何時出煙?”試機之後,人們仍然懷疑:“引擎雖動,何時出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