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主掀開了雜草簾子,進到土洞裏,土洞角落裏一團陰濕的碧草,穿著白抹布似的少年長得一張尖尖的臉,正趴在草叢裏委委屈屈捂著肋骨合著眸子,病懨懨的模樣。
山主過去戳戳他的臉頰,狐狸精眼睛才睜開了個縫,卻隻哼了哼,轉個頭繼續昏睡。
山主把狐狸精從家徒四壁的洞裏帶回家,讓他上了自己軟綿綿的床,讓老大夫好好診治一番,老大夫說:“上夾板吧,肋骨被打劈了,人形比較好固定。”
山主又把狐狸變成少年,按著他讓老中醫給他的肋骨上夾板,狐狸醒了,哼哼唧唧地抱怨:“你禦下不嚴,讓竹子精作孽,你不對。”
“嗯,我不對。”
“你得補償我,算上上次弄斷了我的腿,兩次。”竹笙伸著兩根指頭,疼得眼圈通紅還不忘討價還價。
“怎麼補償?”
“想吃雞,以前沒吃過。”可憐見的,又窮又笨,這麼多年連雞都沒吃過一隻。
山主吩咐小竹子去買來香噴噴的雞,狐狸笑眯眯地狼吞虎咽。
吃完了雞的竹笙有點失神,坐在床上撓撓胳膊撓撓腿,山主關切地問:“怎麼了?”
狐狸精坐在地上捂著胸口,微抬眉眼,十分茫然:“我可能不適合吃雞,現在感覺腸胃很不適。”
南昔本來一本正經的臉驚了一下,他也是萬八千歲的人了,頭回聽說有吃不了雞的狐狸。
狐狸精托著腮,垂頭喪氣:“以後還是吃紅薯吧。”
叁
後來,狐狸精似乎吃準了山主南昔其實是個老實人,就此三天五天地賴在南山不走,日日在南昔家混吃的混喝的。
山上精怪們說,山主連竹笙那種無賴都能忍著不掐死,多好的脾氣,大家該珍惜。
無賴竹笙對這樣的好人不知道珍惜,隻知道欺負,日日去討豬頭肉和烤紅薯。
那日下午,竹笙在山主的床上滾啊滾,滾累了抬起頭直勾勾地看著正看書的山主,道:“紀元三萬七百八十九年夏末八月十三,我修成的人形。”
“什麼意思?”
“就是……就是,今天是本狐王的生日啊。”
“哦。”山主繼續看書,嘴裏輕聲答應著。
狐狸精趴在床上沒滋沒味的,後來索性變了狐狸想回家,山主走過來說:“帶你喝酒。”
後來喝多了的南昔笑著提著狐狸跑到山南去,站在叢山之巔:“既然是生辰,我本該為你賀壽。”
南昔立在山巔,擺擺手,滿山幽篁勢如波浪,竟隨著他的手勢彎腰點頭,如此一番奇景,把一隻狐狸都看傻了。
萬竹朝南,是南昔為王的氣象。
竹笙看夠了,便哼哼唧唧地趴在他身畔滾一滾,漆黑的一團隻一雙眼睛嫣紅,此刻困窘得睜不開眼,便隻留了一條縫。
“你送我何物為賀?”
“這竹笛子吧。”
竹笙說:“你聽說過吧,我們黑狐狸這種生物,天生黑煞,本為不祥,注定孤獨一生,若是強行和我們相處必會遭到天譴。”
南昔點頭:“嗯。”
“所以我前兩任狐王都被你殺死了,你是擔心我們連累了山中其他精怪嗎?”
“你可會殺了我?”
南昔看著他不說話,眼中竟似是哀傷。
狐狸精眼睛睜得大大地看著南昔,眼中有難得的懇切:“別殺了我,我陪著你不是挺好的嗎?我們隻做點頭之交,不發展深厚友誼!”
“竹笙。”
“嗯?”
“以後少來南山吧,不必見麵好些。”
後來夜裏,南昔常常走在月下幽篁裏,山北笛聲清音嫋嫋,明月皎潔,竹葉細細,那隻笨狐狸的喜怒哀樂都在夜風中一隻曲子裏。
叁
後來,又過了一年。
那日淒風苦雨,雷鳴電閃,整座山的走獸都驚慌失措,天雷來得猝不及防。
已經給雷神塞過錢的小妖精很高興,沒給雷神塞錢的小妖精們苦著臉,隻求這次天劫別被劈死。
山主南昔扔了手中的書才想起,那隻黑狐狸精也不知道這一年要不要渡天劫,若是渡天劫,他窮得家徒四壁紅薯都吃不起,哪裏有錢去收買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