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天雷來得太突然了,太隨性了,可能是天神不高興。
山主從山南跨過溪水去山北找狐狸,漫山遍野的小竹子精幫他地毯式搜索,找了兩個時辰才從一個懸崖口找到正被劈得死去活來的竹笙。
少年穿著白抹布,手中還拿著那支竹笛子,跑跑跳跳的倒是滑稽。
“要死了,要死了……我、我、我……我害怕。”他皺著眉頭瞪著眼,一臉攤上大事了的驚恐。
黑狐狸精看著走來的山主大人,變成狐狸形,嗖的一下跳過去鑽進他懷裏,過了一年,還是那麼漆黑的一團。
山主將他牢牢接住,趕緊看他全身上下,好在沒有傷口,卻有一點血線從那嫣紅的眼中流出。
“你眼睛怎麼了?”山主大人捧著他的臉,聲音都有些顫了。
“被雷劈了,是不是更紅了,更亮了?火眼金睛啊!”可是疼得什麼都看不見了呢。
山主大人把整隻狐狸抱在懷裏,氣得心口疼:“死狐狸嘴硬!”
狐狸精拱拱他胸口:“不硬不硬,明明是尖的。”
天上電閃雷鳴不斷,他這一日的天劫還未完成,走不出去這一圈土地,山主便抱著狐狸索性坐在地上。
天色漆黑,暴雨陣陣,竹笙剛開始還挺精神,後來便越來越精神不濟。
山主將狐狸抱在懷裏,好像怎麼心疼都不夠。
竹笙說:“南昔你看我穿白衣可美?”
“不美。”
看你白衣染血,處處驚心,怎麼會覺得美。
竹笙說:“南昔南昔,你幫我看看天色可亮了?”
“不亮。”
你若看不到這天色這山河,便永遠不會天亮。
竹笙捏著他的衣角哀求:“南昔南昔,你給我講講過去的事吧。”
講什麼呢?
講你其實已經轉世了三次,生生世世,三生三世可惜最後都死在我手裏嗎?
竹笙說:“南昔,我不想回到一個人的山北,我想去山南找你。”
南昔說:“竹笙,我們其實已經認識了幾萬年了呢。名山初起,我生山南為竹,你生山北為狐,你為天煞,上神說如我與你在這般糾纏不清,作為山主便會連累了這整座山的精靈。”
“果然如此,那後來呢?”
南昔摸著他的額發嗓音低啞:“竹笙,我們各自山南山北地活著好嗎?你別來山南找我,我也不去山北找你。”
“不好。”黑狐狸精撇嘴,“一點都不好,你再這麼說,我咬人啦!”
伍
後來那日,不知熬了多少個時辰,天亮了,黑狐狸精被山主護在懷裏,再沒受什麼傷,山主倒是第一次有了那般狼狽的模樣,青衣上血跡斑斑。
南昔說:“上神說若你三世,生生世世死於……我手,可化去煞氣,我們便可以繼續相伴。”
黑狐狸精眼睛晶亮:“哦,狐狸精做事從來不半途而廢!那前兩世都熬過來了,怎麼能在這一世平白無故放棄。”
說著,他便抽出了山主的腰間劍,拔了劍鞘親手把手柄塞進南昔的手中。
竹笙皺緊了漆黑的眉眼,沒心沒肺地笑呀笑,那劍刺在心頭還在笑著。
第一世時他說:“熬過這三世便是兩條好漢,做一輩子的好鄰居哦!”
第二世的時候他說:“上輩子不能白死,求卿再用力刺我一劍!”
第三世他說:“快刺我快刺我,要不我咬人啦!”
然後便是次次他以血肉之軀,撞他的山神白劍,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血染幽篁,他垂下的劍和他軟綿綿倒下的身體,他紅了的眼和他蒼白的臉。
這生生世世,真是傻狐狸。
南昔抱著手中無聲無息軟軟的傻狐狸,無風無雨,欒樹花開,滿樹繁繁如星,他本想笑一笑,替竹笙一起慶賀三世完結,卻不知道怎麼就掉了滴眼淚。
山主想,又要幾百年了,這一次那隻無賴的狐狸再回來,可以再也不用走了。
竹生南山南,狐生北山北,年年從山北,奔向山南去。
因緣既成局,生死不可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