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丞相不敢當(五)(2 / 3)

謝殊虛弱地看他一眼,可憐巴巴地道:“這位好漢,能否讓我去洗洗?”

吊梢眼見她吐的穢物弄髒了衣物,又是一聲罵:“媽的,真是惡心死了!”

謝殊縮了縮脖子,蹙著眉做出強自忍受的模樣。

吊梢眼罵不下去了,那一張臉精致無比,斂眸似忍下千言萬語,蹙眉如含下萬般苦楚,明明是個小子,竟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姑娘都要好看。他原先的大嗓門竟再也吼不出來了,幹咳一聲咽了回去,擺手說:“去去去,快去快回!”

謝殊一臉驚喜,再三道謝,笑顏綻放,越發光彩奪目。吊梢眼暗罵一聲,指派了兩人帶她去河邊,再三囑咐要看好人。

那二人將謝殊送到河邊,雖距離她隻有幾步之遙,但明顯不把她當回事,並不太警惕。

謝殊瞅準時機,忽然一下躥入河內,迅速朝下遊遊去。

二人這才回過神來,頓時方寸大亂,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這世家子弟竟會鳧水,還遊得這麼快!

“來人!丞相跑了!”

吊梢眼帶著人急匆匆跑過來,一麵嗬斥大夥兒去追,一麵怒罵二人:“再胡說八道!想讓周圍百姓知道我們抓了誰嗎?活膩了是不是?!”

江南之地水性好的人多得是,早有幾個大漢躥入河中去追人了,雖然往下遊而去速度快,但他們人多,一半抄近道在岸上攔截,一半在河中斷後,不愁逮不回人。

果然,轉了幾個彎,遊到平緩處就瞧見了丞相浮在水麵的身影。大家加快速度,餓虎撲食一般衝過去,忽然覺得不對勁。

一人將丞相撈起,頓時破口大罵。那根本不是什麼丞相,而是穿了丞相衣服的稻草人,難怪浮在水麵半死不活的。

“媽的,被騙了!快搜!”

謝殊縮在岸上的田埂下,聽著人聲離去,微微鬆了口氣。她擰了擰中衣上的水漬,朝反向的村郭跑去。

已是夕陽西下,村中炊煙嫋嫋,謝殊跑到村口一看,這村子雖小卻四通八達,隻怕那群人不久就會尋來。

她改了投靠住戶的打算,直往村中後山而去,等到了高處也可辨明方位,免得誤打誤撞。

山勢平緩,並不陡峭,可不似蘭亭那般有人打理,荊棘遍布。謝殊腳上的靴子已經破了,被刺狠狠地紮了一下腳脖子,疼得一聲輕呼。她左右看看,撿了一把曬幹的茅草,一瘸一拐地繼續往上走。

不出所料,到了山腰,那群人果然去而複返,竟徑直朝山上搜了過來。

謝殊一咬牙,繼續往前跑,但那群人速度很快,沒多久她便已覺聲音近在咫尺。

她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幹脆心一橫,將發髻打散,遮了大半張臉,又將靴子脫下遠遠丟掉,隻穿著羅襪,故意蹭得滿腳汙泥,遮蓋住血跡。

大漢們罵罵咧咧地到了山頂,就見一名披頭散發的女子蹲在地上撿柴,口中還輕輕哼著小調。

來的人不多,應該是分出來的一支。人家可沒心情聽歌,大喝道:“可有見過一個渾身濕透、麵貌俊美的男子跑過?”

“啊!”女子忽然一聲尖叫,騰地站起來,指著山下,似乎被嚇到了。

那人順著她指的方向一看,丞相的一隻靴子正掛在樹枝上晃呢。

“果然是從這兒跑了!”大漢們心一橫,也不顧山路陡峭一地荊棘,橫著刀一路開辟下去,好幾人險些摔個狗啃泥。

謝殊目送他們下去,丟下柴朝別處走去。

山凹之地一汪淺池,大概是由雨水積成,不太清澈,但此時也不用講究了。她坐下來,將羅襪褪下,清理了一下傷口。

衣裳還是濕的,可也隻能這樣半捂半晾著。剛才那群人沒有注意到這點,也不知之後會不會反應過來,如果他們去而複返,那就隻能怪她命不好了。

她歎口氣,就著水梳洗了一下,又將發髻束好。

王敬之可能會帶人找來,她要警惕的可不隻有追兵這一樣。

鞋沒了,她便用之前撿來的茅草編草鞋。

小時候母親教過她,但時隔已久,已經生疏了。她編好一隻,鬆鬆散散的不成樣子,套在腳上,朝水麵望了一眼,低聲笑道:“我會好好活著的,母親。”

一雙鞋還沒在腳上捂熱,耳中已經聽到腳步聲。謝殊心中一驚,接著捏了捏眉心,這次是逃不掉了。

然而來的隻有一個人。

衛屹之站在她麵前微微笑道:“跟了那群人許久才找到你,那麼多人竟逮不住你一個,倒不用我多此一舉走這一趟了。”

謝殊一見到他,頓時努力做出感動狀:“啊,仲卿,你來了就好了,我就快頂不住了。”

衛屹之忍笑道:“哪裏的話,你已經以一當百了。”

謝殊明白他的想法,也就確定自己已經安全了,頓時鬆了口氣。她也不開玩笑了,詢問了一下沐白和其他世家的情形,得知王敬之應該很快就會過來,她不動聲色地盤起雙腿,將腳藏在腿下。

沒辦法,現在隻穿著中衣,沒有衣擺可以遮啊。

衛屹之見天色將晚,取了火石生了堆火,叫她將衣服脫下烤一烤。

謝殊哪肯,隻說衣服早就幹了,用不著。

“你規矩還挺多。”衛屹之不知道她是女子,也就沒有憐香惜玉的心情,不然至少也會脫了外衣給她擋擋風。

謝殊顯然也不把自己當女子,毫不矜持,四下看了一圈,對他說:“不知這山裏有沒有野味,我已經餓了。”

衛屹之搖搖頭:“就算有也不能烤,你想把那群人再引來嗎?到了晚上王敬之還不來,這堆火也一定要熄掉。”

“說的也是。”謝殊失望地歎氣。

衛屹之起身道:“我去找找看有沒有其他可吃的東西吧。”

小村荒山,哪裏有什麼可吃的。衛屹之返回時手中拿了兩隻蓮藕,對謝殊說:“山下有個老伯自家種的,枯荷藕,好過沒有。”

謝殊很驚喜地接過來,笑道:“這東西好吃。”

衛屹之在她身旁坐下:“你嚐過?”

“當然,當初我在荊州時,有半年都靠這個果腹,什麼吃法都吃遍了,連皮都能做出幾樣菜來。”

衛屹之被她說得忍不住笑起來,忽然一愣:“荊州?我記得八年前荊州大旱之後蝗災,顆粒無收,饑民遍野,你便是那時候回的謝家?”

謝殊怔了怔,扯了一下嘴角:“你連這個都知道?”

“你忘了荊州就靠著武陵郡嗎?”

“啊,說的是。”謝殊低頭洗蓮藕,默不作聲。

那已經是太久遠的回憶了,龜裂的大地,漫天的飛蝗,饑餓的呻吟……

她和一群小夥伴一起去很遠的地方偷吃的,每次都像是去行軍打仗,那是當時最高貴的使命,因為每個人都擔負著家庭存亡的重擔。

後來夥伴們一個個不見了,有的餓死了,有的被賣了,還有一個偷完吃的逃跑時被逮到一頓痛打,落下了傷,拖延了幾個月病死了。

人命不值錢,值錢的是食物。那段記憶太慘烈,她已經不想再記起。

隻能說謝家人出現的太是時候了,在她和母親走投無路的時候,送來了一線生機。

“如意,我好像從未聽你說起過你的母親。”衛屹之見她洗了大半天也沒洗好,忍不住拉回她的思緒。

“我母親……”她坐直身子,衝他笑了一下,“八年前就過世了。”

衛屹之被她的笑弄得愣了一下,那並不是她往常慣有的笑容。

“是我唐突了,對不住。”

“沒事,都那麼久了。”

衛屹之雖未親眼見識過那場蝗災,但也有所耳聞,再看謝殊,多少有些不同。

“人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以後定會諸事順利的。”

謝殊遞給他一隻蓮藕,哈哈笑道:“我隻想眼前這事順利過去就行。”

衛屹之接過來咬了一口,細細嚼下,清脆甘甜,這東西居然喂養出了當今丞相。

他看一眼謝殊,恍然發覺自己似乎從未了解過此人。

13

王敬之還沒來,追兵竟折返了。

之前找來的那些人可能笨,那個吊梢眼卻不好糊弄,找了幾圈無果,就猜是被騙了,於是又帶著人殺了個回馬槍。

謝殊聽到人聲,連忙兜水撲滅火堆,夕陽將隱,四下陷入昏暗。衛屹之卻還在不慌不忙地品嚐蓮藕,他似乎剛剛發現這東西的妙處,吃得還挺香。

山太平緩,要衝上來快得很,不多時吊梢眼就到了跟前。

“果然在這裏,快逮起來!”

眾人蜂擁而上,剛到跟前,倏然一陣破空風聲,當前兩個大漢仰麵倒了下去,衣襟被劃出了一道大口子,鮮血汩汩而出。

衛屹之手一抖,長鞭遊蛇一般收回。

吊梢眼被他的身手唬住了,但為了保命也顧不上了,大手一揮道:“一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