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朕的旨意難道裴愛卿還有什麼異議不成?”這句話,李顯說的很沒底氣。
裴炎已經明白了皇帝的決心,他現在還能說什麼,隻能做最後的抗爭了——他摘掉頂冠:“陛下,臣有負先皇遺詔,有違天後陛下重望,實則罪該萬死!臣知道不能另陛下改變心意,那就請陛下恩準微臣辭官回鄉,頤養晚年。”
“你是在威脅朕嗎?”李顯滿臉通紅,轉眼間,他看見韋元貞那雙陰鷙的眼睛,他終於狠下心來,“你要辭官便辭官好了!朕意已決,莫說今天朕做不了這個主,冊封韋元貞為宰相,就算將來,朕把天下給他也未嚐不可!”
這樣的天下和權力,他要來何用?!除了反抗和挑戰之外再沒有其他,沒有支持,沒有理解……而他隻想抱住他最愛的那個女人。
早朝在李顯拂袖而去之後解散了。一群人怏怏的退出,裴炎踉蹌著站起來,還沒等他立穩,就有一個人笑著走到身邊:“裴大人的忠心,實在令人感動呀……”
裴炎抬頭,看見的是韋元貞那一臉高深莫測的笑。
密室裏,尹紫靈依然伏在地上,瘦削的她在大門開啟的那一刻微微顫抖著。
“沒想到,皇帝還真是一個癡情種。”韋元貞冷笑著走到她的身旁,“他的正宮皇後不知道對他施加了多大的壓力,他都無動於衷,可是我隻是以你的名義出口一次,他就慌了陣腳……哈哈!‘就算將來,朕把天下給他也未嚐不可!’看看,他說的多麼豪邁!”
地上的女子一動不動。
韋元貞扯起她的長發狠狠的向後一拉:“你不要不高興,將來我真的做了皇帝,你就是第一功臣!好了,我現在也不為難你這個功臣了。”他看了一眼看押尹紫靈的蒙麵黑衣人,“給她鬆綁吧。”
縛在手上的繩索被鬆開了。
不等黑衣人動手,尹紫靈自己翻身而起,扯去蒙眼的黑布和口中的絲巾。
秀氣的她微微一笑:“韋大人,多日不見,大人連我的模樣也認不出來了?”
這句話讓韋元貞瞬間無法動彈……許久,他才慢慢的轉過身來,在他眼前立著的“尹紫靈”正輕輕的扯去粘在麵頰上的血痂。
沒有了血汙,沒有寬大的蒙眼黑布,也沒有了堵在口中的白色絲巾,眼前的人仿佛煥然一新了,仿佛變成了一個新人……
也許,她就是一個新人。
她微笑著:“看來大人真是健忘,那就讓民婦也給大人來一個自我介紹吧:民婦姓梅,梅思雪,我們在東宮的時候打過不止一次的交道,大人難道忘了嗎?”
“這是怎麼回事!”韋元貞怒吼道,“她……她是哪裏來的!”
黑衣人顯然也慌了,他撲通一聲跪下,啞著嗓子:“屬下……屬下不知道。”
景雲眨眨眼睛:“你不必怪他,那天晚上我身體不舒服,所以紫靈讓我睡在她的禪房,所以,你的屬下一個不小心就把我帶來這裏了。”
“你……你!飯桶!”韋元貞指著屬下破口大罵,“還不快把她給我除掉!”
聽到主人的命令,黑衣人一躍而起,劍光一閃,佩劍劃向景雲的咽喉。
“慢著!”景雲出聲喝止,黑衣人被她震住了。景雲看著韋元貞,“反正皇上現在也不知道你抓錯了,何必這麼著急就把我滅口呢?我還有個故事想說給韋大人聽呢。”
“我沒興趣聽!”
“我有興趣說,而且,如果大人不聽會後悔的。”
景雲那纖長細嫩的頸就在劍刃之下,他又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你說吧。”
“那大人可要聽仔細了。”她的睫毛翕動,忽閃忽閃的,煞是動人,“有一個野心極大的人,一心想做皇帝,可是他不是皇子也不是皇孫,他和皇室的唯一一點聯係就是把女兒嫁給了一個皇子。”
“可是,這個皇子一直不受重視,而且也不是長子,看起來這個人的運氣不太好。”她笑眯眯的看著韋元貞,“其實不然,這個皇子是他精心選中的,因為這是一個極好控製的對象。”
“然而,這個皇子畢竟不是長子,在他的前麵還有兩個哥哥,一個以仁義著稱一個以才能揚名。所以,為了能讓自己的女婿登上皇位,他就必須除掉其他的兩位皇子。”
“聽起來好像很有意思!”韋元貞點頭,“可是,他又怎麼除掉他們呢?他們出事的時候,你所說的這個人似乎都不在場,也沒有直接的聯係。”他知道景雲隱射的人是他,他也不打算避諱。
“不對!”景雲接過他的話音,“那兩個皇子的出事其實是這個人一手策劃的。”
“哦?”韋元貞輕笑,“願聞其詳。”
“以仁義著稱的皇子是死在他的母親麵前的,她的母親說過不曾下毒,而且當日服侍的宮女也因為他的死而內疚自殺,那你知道他所中的毒是從何而來嗎?”
“你說呢?”韋元貞淡淡的問。
“很簡單。毒是他自己帶去的,他是在自己母親的麵前自殺的!”
韋元貞臉色大變:“胡說!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當然是用來陷害他的母後了。”
“哼……匪夷所思!”韋元貞的手有些發抖了,“世界上怎麼可能有這樣荒謬的事?”
“很不信!這樣荒謬的事情就是這麼存在的,而且是存在於大唐的皇室之內。沒有人知道李弘毒死的真相,那是因為沒有人會想到他是自殺而亡。李弘信任他的弟弟賢,蘇慕涯告訴我,李弘生前曾對賢說過:‘治天下不單靠仁義,還需要智慧,他自己隻有仁義,假如有一天,他會把這仁義奉獻給一個有智慧的人。’”
“那又怎樣?”韋元貞冷哼。
“對於李弘來說,李賢是一個賢明的皇子,而且,又是他的胞弟,如果他死了,那皇位理所當然的要由賢來接任。所以他這樣可以一舉兩得的死亡方式——自殺!這樣不僅可以把天下放心的交給一個自己信任的人,還可以為他掃清障礙。”
“你說的很在理,可是,和你之前說的故事似乎並沒有什麼聯係。”
“當然有聯係,因為這麼陰毒又縝密的計謀,這不是李弘能想出來的,是你告訴他的,你甚至教他在自己李賢的麵前散步賢非天後所生的謠言!”
“笑話!”韋元貞瞪大眼睛,“這謠言怎麼可能與我有關係!”
“狄大人告訴我,李賢一直以為自己的生母另有其人。我不明白,這樣匪夷所思的傳聞怎麼能讓一個以智慧聞名的皇子如此深信?所以我肯定,散步謠言的人絕非宮內下人,一定是他的至親……而那時候,李旦事發,所以我理所當然的把傳聞和李旦聯係起來,可是後來我發現這根本不可能!傳聞中的事實所發生的時候,李旦不過三歲,一個三歲的孩童懂得什麼?即使真的是他說的,李賢也未必相信。”
“而整個時候,我又想到一個被我忽視的人,那就是李弘!我之所以忽視他,是因為在李賢謀反的時候李弘已經死去多年。而當我發現如果這一切都是李弘操縱的時候,所有的問題就都有迎刃而解!然而,和之前一樣,這麼有悖倫理的事,李弘自己是萬萬做不到也想不到的,所以,我可以肯定——在李弘的身後有一個人。”
“這個人告訴李弘,大唐的江山有一半握在天後的手中,如果想要保住太祖和太宗皇帝建下的基業,就必須動搖天後的根基、必須讓未來的皇帝可以完全擺脫天後的統治。所以,這未來的皇帝非李賢莫屬!因為他智慧,有才能!他完全可以統領天下,可是李賢也是孝子,要讓李賢擺脫天後就隻有一個辦法——謠言!讓李賢以為自己的生母另有其人。”
“李弘是在感業寺出生的,出生後就離開母親,天後精明強幹,他很少能得到天後的親睞,更多的是受皇室李姓的照顧和教誨,所以為了保住李唐江山,他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更何況散布一個小小的謠言呢?”
“再後來,李弘自盡身亡,而李賢也順理成章的做了太子,因為傳言的關係,太子賢一直把天後當做仇人,自即太子位以來處處與天後作對,而這些,都是在你的計劃之中的。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你先在東宮的牲口棚裏放置武器然後又匿名告太子謀反。在那個太子和天後矛盾重重的時候,這樣的一個謀反足以達到你的目的……於是,李賢就被你如此順利的除掉了。”
韋元貞笑了:“真是後生可畏呀,不過,你何以如此肯定那個人就是我?”
“因為你畫蛇添足的一筆。”景雲看著他,“你不該把文太醫和丁壯滅口。”
“此話怎講?”
“我開始沒有懷疑你的原因就是因為處在風口浪尖上的人是你的女兒韋珍珠,俗語說,虎毒不食子,更何況你女兒已經要麵臨被廢位的危險了,她一旦廢位,你什麼都得不到,所以,我一直沒有懷疑你。”
“可是在我聽說韋珍珠懷孕了,並且已經懷孕一段時間。我覺得奇怪,在皇宮裏,一個妃子的懷孕是一件非比尋常的事情,她是女人,她一定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身體反應,可是,她並沒有說出去,這是為什麼?她嫁給李顯多年,一直未孕,懷孕是她期望多時的喜事,怎麼真的有孕反倒不聲張了呢?——這自然是因為你,你是她的父親,雖然她很少會把你放在眼裏,但是到了關鍵時刻,她還是要依靠你的。你很容易就能說服她——皇宮之中的女人爭鬥凶殘可怕,所以,你讓她瞞著,她就乖乖的瞞了下來。”
“可是,出乎你意料的是,你沒有想到她會陷害太平公主並且因此自殘。她受傷,一定會有太醫來診斷,我記得在我趕到時,丁壯說文太醫已經給她診過脈,並無大礙。那句在當時毫無關係的話,現在想來不是很有意思嗎?一個太醫,給皇家治病的太醫居然診不出一個妃子的有孕之身……是這個太醫太無能還是另有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