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蘇小夜壓在毅穆蓴身上的賭注賭贏了。流丹聯軍撤退之後,龍宇翔便昏迷了過去,由眾將士們抬回了營帳。
“娘娘,你快點過來給皇上瞧瞧傷口!”趙虎深知蘇小夜醫術精湛,抬著重傷昏迷的龍宇翔剛退至營地便扯開嗓子大喊。
蘇小夜一陣風似的自城樓上飛掠而下,眾人隻覺眼前一道白影閃過,蘇小夜已經迎到了趙虎身邊。
快速掃了一眼渾身是血的龍宇翔,秀眉不禁顰起,果決道:“快抬進去。”
眾將士七手八腳的將龍宇翔放在床上,閃身給蘇小夜讓出一條道。蘇小夜坐在床畔,搭上龍宇翔的脈搏,心中一驚,清泠的眸子染上一層寒霜。
龍宇翔的脈搏極其微弱而紊亂,胸口的傷口往外汩汩冒著黑濃的血液,顯然,箭上有毒。
來不及多看,蘇小夜有條不紊的吩咐著眾人準備:“趙大人,提一桶熱水過來。琅刺,將我的醫藥箱拿過來。徐大人,給皇上準備幹淨的衣衫,再另備一張溫暖幹淨的軟榻。”
“是!”龍宇翔的生命何其重要,眾人哪敢多擔待一刻,領命速速離去。
“夜兒……”龍宇翔昏迷中竟然喃喃呼喚蘇小夜的名字。
“宇翔,我在,一直都在。你先別說話,我幫你把箭頭拔下來,你一定要挺住,不許昏死過去。”雖然不知道龍宇翔能不能聽得到她說話,可是蘇小夜還是握住他的手溫聲安慰。
龍宇翔似是聽明白了似的,原本焦躁不安的情緒在感受到那恍惚的溫柔之後,漸漸平靜下來。
他劍眉微蹙,長而密的睫毛覆蓋在眼瞼上,原本一張白淨英俊的麵容此時沾滿了幹涸的血跡,性感而水潤的朱唇也幹燥的蒼白,毫無血色。
蘇小夜抬手輕輕地拂上那滿頭華發,心中最柔軟脆弱的一處被牽動了。這是個怎樣的男人,戰場上奮勇殺敵,無畏無懼,他是帝王,放不下他的臣民,放不下他將士,即便是身受重傷還要咬住牙堅持到南關軍安全退出的那一刻他才能放心的昏迷過去。這樣一個男人,時而張狂霸氣,時而慵懶邪魅,時而讓人覺得他溫和可親,時而又拒人於千裏之外。
“宇翔,我動手了。”蘇小夜輕輕籲了一口氣,將龍宇翔胸口的衣衫撕開露出傷口,猙獰外翻的皮肉由於中毒而呈現灰褐色,深深沒入的長箭直直的紮在心髒偏左上一方。
蘇小夜不禁微微動容:隻差一點呀,就隻差那麼一點點,就算是神仙也救不回你了。隨即,蘇小夜莞爾一笑:我是不是該說,你吉人天相,自有神明庇佑,即便是有驚卻也無險?
伸指點住龍宇翔周身幾處穴道,蘇小夜微微有些緊張的握了握拳頭。就算她醫術天下無雙,可是真的要將這麼深的長箭拔出來,危險係數也是相當大的。隻要稍微有一個處理不當,引發血崩,龍宇翔這條小命也就嗚呼了。
深吸一口氣,蘇小夜眼中精芒一閃,不能猶豫,迅雷不及掩耳抓住箭羽猛地往上一提,昏迷中龍宇翔悶哼一聲,一道血柱隨著拔出的長箭噴薄而出,濺了蘇小夜一臉一身。
來不及拭擦臉上的血珠,蘇小夜快速的給龍宇翔清理傷口,止血、祛毒、上藥、包紮,一連貫的動作井然有序,雖是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蘇小夜的一行一動都牽係著龍宇翔的生命安危,可是從蘇小夜的動作中根本就看不出來絲毫的緊張和慌亂,她的手法嫻熟,動作如行雲流水,竟然特別的優雅,看起來像是操作一件工藝品,令人賞心悅目。隻是,那微微泛著深沉幽寒的眸光卻昭示了她謹慎細致的內心。
終於,過了兩炷香的時間,蘇小夜已經幫龍宇翔拭擦幹淨,換上了早就備好的幹爽衣衫,這才起身想要去收拾一下自己。
“徐大人,將皇上轉移到那張床上吧。皇上現在體寒較弱,需要暖一下,在皇上床前生個火盆,清理一下這裏,皇上需要休息,不要叫醒他,讓他睡會兒吧。本宮去梳洗一下,回來再看他。”蘇小夜吩咐完後事,起身走出了龍宇翔的帳篷。
原本蘇小夜來到的南關城的時候,龍宇翔打算讓蘇小夜和自己同住一帳的,可是說什麼蘇小夜都不答應,無奈,龍宇翔隻得在自己帳篷旁邊安置了一個新的大帳。龍宇翔的‘陰謀’沒有得逞,即便不能夜夜觀賞美人入眠,可是能夠感受到美人就在隔壁,內心也是能夠得到一點安慰的。
蘇小夜梳洗罷,換上另一件月白長袍,走出大帳,迎麵吹來寒冷刺骨的冬風。
“冬天了……”蘇小夜負手而立,仰望著空明的天空,耳邊是呼嘯的冷風,從衣領直鑽入身體裏,讓人從裏到外冷了個透徹。
低頭斂下眼眸中迷離的神色,蘇小夜若有所思的抬步走進龍宇翔的帳篷。
“娘娘,皇上何時能夠醒來?”胡力為見蘇小夜進來,慌忙迎上去粗聲問道。
蘇小夜略一打量了屋內的幾名將士,見人人臉上皆是一層忿忿一色,心下一笑:“眾位不必擔心,皇上已無大礙,睡醒這覺就該醒了。隻是皇上傷口太深,怕是要靜養幾天才能痊愈。”
“狗娘養的流丹小賊毅穆傾,若是讓老子抓住了,老子非將他碎屍萬段!”賈宏誌憤憤的大罵。
“北堂斌那個老賊竟然敢暗箭射傷皇上,我老徐也定不會放過他!”
“對!一定要將流丹聯軍殺個片甲不留,為皇上報仇!給咱們出了這口鳥氣!”眾人義憤填膺,忿忿大喝,惱怒之情一時難以抑製。
蘇小夜莞爾一笑:“眾將的這份心情本宮可以理解。這場大戰消耗了雙方太多的元氣。估計數月之內不會再有大的衝突。我們要趁著這點時間充分準備。目前南關還有七十萬大軍,而流丹足足有我們的一倍還多。我們在軍隊數量上不占優勢,接下來的這場大戰,我們要轉變策略,再不能與流丹聯軍硬拚了。我們要使用殺手鐧。”
“殺手鐧?”眾人驚愕,“什麼殺手鐧?”
“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蘇小夜別有深意的一笑,轉眸瞥了瞥安靜睡著的龍宇翔,“皇上這裏有本宮守著,眾將都下去休息吧。”
眾人望了望龍宇翔,又望了望蘇小夜,自知在此也無用,便紛紛退下,留個清淨的環境給龍宇翔休養。
蘇小夜走到床前坐下,伸手拂上龍宇翔的眉間,目光在他灼灼刺眼的華發上停滯。
你這個傻瓜,蘇小夜若真的不在人世了,你當真要隨她而去嗎?
權勢,地位,應有盡有的美人,難道這個世上的種種繁華和美好都不能牽留住你嗎?為了我,少年白頭,心碎情滅,值得嗎?值得嗎?值得嗎?
蘇小夜一遍一遍的在腦海中重複著這句話。縱然是她智計無雙,也參不透龍宇翔對她的這份情究竟到了什麼程度。她似是在詢問龍宇翔,又似在詢問自己。愛情真的能夠讓一個人徹底改變嗎?即便是為他生、為她死,都可以毫不猶豫,毫不退縮、毫不後悔嗎?
正在出神間,忽然感覺自己的手被一隻溫厚的大掌輕輕地握住。掌心傳來的溫度直達心底,溫暖了那一間小小的心房,頓時將蘇小夜飄忽的思緒拉了回來,轉眸一看,正對上一雙溫柔淡靜的眸子。
“你醒了。”她定定的凝望著他,嘴角帶著一絲幽蘭般靜謐的笑容。
“夜兒,我回來了。”
蘇小夜渾身一震,沒想要龍宇翔醒來後的第一句話竟是他臨行前對她的那句許諾——“夜兒,等我回來。”
眼眸中不自覺地升騰起氤氳的霧氣,蘇小夜勾起一抹更大一點的笑容,淡笑著點了點頭,語氣輕若雲煙卻柔情滿滿:“回來就好。我一直都在等你,等你回來。”
龍宇翔握緊了手中冰涼的柔荑,扯過自己身上的被子蓋在蘇小夜的手上,“冬天了,我讓人多給你生幾個火盆,沒事的時候不要出帳子。你性寒,外麵的冷風對你身體不好。”
“嗯。”
兩人久久對望,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出聲。
龍宇翔和蘇小夜都屬於同一種人。他們從來都不善於將自己最真的感情表露出來,也從不善於將自己的喜怒哀樂展露在臉上。他們麵對任何事情,都能夠不悲不喜、沉靜自若,甚至是有些麻木。可是那偽裝的麵具之下,究竟是怎樣一副神情,或許隻有他們自己最清楚。
無論是痛還是愛,都永遠埋在心裏,深深的、淡淡的、細水長流,別人無從知曉,卻又刻骨銘心……
轉眼,一月已過。
龍宇翔的傷口在蘇小夜獨門秘製的良藥作用下已經愈合。
今日,當龍宇翔與蘇小夜並肩走出大帳的時候,驚奇的發現,漫天如鵝毛一般的雪花正洋洋灑灑、飄飄悠悠的翩然落下。
“宇翔,你看,下雪了呢。”蘇小夜語氣難得的輕快,甚至是隱隱透著一絲喜悅。清泠的眼眸純潔無暇,閃耀著隱隱的光亮,如同一汪清潭般明淨,不沾染一絲纖塵。
“嗯,下雪了。是今天冬天的第一場雪。瑞雪兆豐年,馬上就要過年了啊。”龍宇翔伸臂攬過蘇小夜,寬厚溫暖的大氅將蘇小夜包裹在裏麵,緊貼上龍宇翔溫暖寬闊的胸膛。
“宇翔,我還是第一次見過這麼大的雪呢。沒想到南關城的雪天竟然這麼美。”蘇小夜仰頭望著白茫茫被大雪覆蓋的天空,伸出手接住一朵朵潔白的小花,可是,結晶的六角花入手即化,融成一灘涼水。
雪越下越大,很快像是變戲法一般,整個大地都是蒼茫一片。積雪越來越厚,遠處的景物都漸漸被大雪覆蓋住了。天地渾然一色,靜立其中獨感宇宙浩渺無窮,在天地蒼穹之間隻覺得自己格外渺小,天地一粟,似浮萍一般在這世俗中漂遊。
忽然,龍宇翔英俊邪魅的臉上露出一抹如孩童一般的笑容,他快速脫下身上的大氅給蘇小夜披好:“夜兒,你等著。”
說完跑進了茫茫的雪地裏,積雪很厚,沒過了龍宇翔的小腿。這一路過去,完好無損的雪地上留下一串腳印。
蘇小夜正在迷惑龍宇翔這是幹什麼。隻見他,彎腰捧起一把雪,揉成一個大雪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蘇小夜砸來。
蘇小夜來不及反應,硬生生的接下了龍宇翔的突然襲擊。雪團在自己胸前爆裂散落。
龍宇翔偷襲成功,見蘇小夜粘著雪花的衣襟一片狼藉,不禁惡作劇的暢快的仰天大笑,那發自內的真是笑容竟是這般的動人心弦,蘇小夜不禁有些微愣,這還是她第一次見龍宇翔這般開心純真的大笑,沒有算計、沒有陰謀、沒有掩飾、沒有做作,溫暖和煦,為這嚴寒的冬天染上了一縷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