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下了整整一個清晨,玄武門的血腥就在雷雨交加中被清洗幹淨。
辰時為吉,李隆基手握少帝李重茂親擬的禪位詔書,一路匆忙往宣政殿趕去。
殿前林立著密密麻麻的文武百官,李隆基宣完旨意,眾臣紛紛跪地行稽首禮。
——“臣等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呼聲震天,可堪比天際雷鳴之聲。
公元710年,唐睿宗李旦複辟登基,改唐少帝李重茂年號唐隆為景雲,是為景雲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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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漸小,密密的細小雨珠撲打在疲乏的臉上,甚至有些提神,李隆基身上揮之不去的血腥氣味縈繞著周身,帶著一股凜冽逼人的寒氣,直往昭容宮奔去。
劉幽求緊緊地跟著他急躁的步伐,生怕他會為了什麼改變主意“此人八麵玲瓏,左右逢源,這些年不論宮中怎麼變故,她都能從中周旋,安然保身,才能自然是舉世罕見,但她過於圓滑,又與韋氏自成一派,剿殺韋氏黨羽,就必定要從她入手……”
他卻看也不看劉幽求“你無需多說,我並不比你少恨她。”
劉幽求不懂他這話裏的意思,可他此刻眼中的仇恨正像一團熊熊的烈火,幾乎快要將他自己也燒滅了。
細雨淅淅瀝瀝的,那些停留在昭容宮屋簷上的小鳥唧唧地叫著,灰色的羽毛被打濕的緊粘成一團,雨順著那毛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像是啜泣。
韋氏剿殺之後,李隆基一邊忙著父親的登基事宜,一邊清除韋家黨羽,將上官婉兒留在最後,他亦是斟酌了許久的。
“探子方才來報,上官婉兒已經秘密去找過太平長公主了,若長公主出手救她,這二人連成一脈,隻怕後患無窮,殿下遲遲不肯動手,我還真怕殿下會因為霓裳姑娘而心軟……”
劉幽求一路說著,話及此處,李隆基忽然停下腳步,眼中是如同寒潭一般的深邃冷咧“她早該知道,會有這一天,武霓裳也救不了她。”
抬眼,已至內殿。
並蒂蓮紋的菱花形銅鏡前,上官婉兒正對鏡貼著梅花花鈿,鏡麵上倒映著李隆基陰沉的臉,那眼中通紅的血絲和周身淡淡的血腥將他修飾的極像是一個嗜血的怪物。
上官婉兒覺得有些作嘔,於是放下手中方才拿起的木梳子,掩麵笑道“真是要恭喜殿下了。”
這說話間她已起身,雖是已經曆過無數滄桑的年紀,而今妖嬈的身姿卻是不減當年,眉心的紅梅依舊鮮豔奪目,點綴著她的嬌媚“世事難料,我竟然是死在你的手裏。”
李隆基向前踱了兩步,靠近她時,他聞見她的身上若有若無地散發出類似梅香的氣息,他的腦袋突然隱隱發疼,咬牙道“是不是早知道有今日,當年便不會幫著則天陛下殺害我母親了?”
“真不愧是李三郎,竟能隱忍至今……”
上官婉兒看著他,嘴角揚起的笑意竟透著幾分狡黠“隻是你殺了我,就不怕霓裳恨你一輩子?如同你恨了我這麼多年?”
李隆基眸光一冷,凜冽之氣撲向上官婉兒“你威脅我?”
“不敢,我隻是提醒你,霓裳是個重感情的孩子,這些年她在我身邊的時日比與你相處的都多,我這個姑姑,她應該也是極為看重的吧。”
李隆基沉默了須臾,就在劉幽求以為他又要改變主意時,卻聽他道“你早就知道我已經將當年的事情查的清清楚楚,這些年,咱們心照不宣,誰也不點破,不過你要是以為捏住她,就能明哲保身的話……”他說著,又往後退了幾步,僵硬的腳步淩亂沉重,像是心裏沉甸甸的情緒“那你也不會遠道去求太平姑姑了吧?你救過她的性命,我說過這個人情我會記得,所以,我給你留條全屍”
說罷,劉幽求心領神會,立即吩咐內侍端著手中的白綾就朝上官婉兒行去。
上官婉兒看著那內侍朝著自己緩緩走近,仿佛是最後的掙紮,她低聲道“李重俊之死,這個你以為隻有你才知道的秘密,假如被她知道了,真是不知道她該怎麼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