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季。
子夜無邊,懸月將寂靜撕裂,露出暗夜不為人知的一麵。
木棉花,盈滿枝頭,隨風搖曳,破碎的花瓣,簌簌落在陸千鈞的發梢和胸·前,那一抹高潔的白,讓人移不開目光,他怔忪地瞅著,不由得心緒遠了。
恍惚裏,好像也是一個木棉落花的季節。
有一個妙齡女子,穿著一襲紅衣華服,站在漫山遍野地櫻花樹下,被對自己,朝著遠去的愛人連連揮手,她穿的是合服?陸千鈞眯了眯眼睛,那個背影像極了阮綿綿,可從始至終他都沒有看到清楚臉,到底是不是阮綿綿,也就無從考證。
天邊掠過幾片浮雲,遮住了發白的月。
一陣窸窣的腳步聲傳來,在他身後停下了,他沒有轉身,輕輕抬手,將胸口的那朵木棉花捏在手心裏,長歎一聲,道:“你可想清楚了?”
“是!”
七嫂雙膝跪地,虔誠地回答:“求大帥成全,帶奴家去陽間,奴下還有一筆賬沒有算清。”
“已過百年,你為何不能放下?”
陸千鈞微微蹙眉,冷然的眸子裏,閃過一絲動容,七嫂是他在上海攤救下的,那時她還是一個啞女,後來大帥府搬到了陰山,她便也跟來了,一等就是近百年。
“殺子之仇,不共戴天!”七嫂咬牙切齒地說。
“你若放下,我找若杜送你去投胎轉世,你若放不下……”
“求大帥成全!”
七嫂還沒等他話說完,便硬生生的在地上磕了一個響頭,擲地有聲,像是在表明自己的心意。這一百多年來,她那一日不是受著煎熬,隱藏在靈魂深處的怨氣,一天不散,她就像是山刀山下油鍋一樣,不得安寧。
“我不能答應你!”
“大帥?”七嫂欲語淚先流,解下腰間掛著的那個娃娃,痛哭流涕道:“大帥,請您看在我那個未出世的孩子麵上,帶我去陽間,我要問問他,當日為何如此狠心。做得那麼絕!”
“你問清楚了又當如何?”
“問清楚了,我便轉世投胎去!”七嫂擦了擦眼淚說。
“你終究還是要投胎,這筆糊塗賬,何不妨讓它一直糊塗下去呢?”這樣對誰都好。
這半句話,陸千鈞沒有說出口,忽然有些同情起她來,這個女人,作為長姐,作為母親,都執拗的可怕。七嫂未曾起身,深吸了一口氣,正色道:“大帥,我是個粗使的下人,不懂那些個大道理。單單有一條,是自幼記在心裏的,欠債還錢,殺人償命!”
“你……”
他皺了皺眉,瞥了她一樣,擺了擺手,又於心不忍起來,隻得無奈歎息,點頭答應。
生死輪回,因果報應。
該還的債,想躲也躲不過。
“你起來吧,三日之後,我帶你一起去陽間,隻是收了賬,你不可再尋釁滋事。否則,我定不會饒了你!”陸千鈞壓低了聲音道,七嫂連聲稱是,又匍匐在地上,磕了幾個頭,轉身小碎步離去了。
他望著婦人羸弱的聲音,聽著她笨重的腳步,隻覺得這個女人,上輩子一定吃過很多苦,不知背負了多重的東西,壓垮了她的雙肩,佝僂了她的脊背,甚至拖遝了她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