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來自海的另一邊(1 / 2)

羅馬人害怕雨天。台伯河的水位一旦上漲,城中沒有任何解決的辦法。本來這裏有11條地下輸送水道,如今隻剩下一條處女道勉強能用。雨水攜腥臭的河水反撲陸地,衝垮樹木與房屋,鼠災泛濫,瘟疫接踵而至,平民苦不堪言。但梵蒂岡也好不到哪裏去,處處殘垣斷壁,和廢墟幾無差別,所有美景都還停留在布拉曼特1的手繪稿上。

夜色漆黑,聖朱斯托修道院的大門緊閉。暴雨拍在彩繪玻璃窗上,發出如貓爪刮牆的淒厲聲。

倉庫的積水沒過了膝蓋,泡壞不少東西,修士們隻能犧牲睡眠時間清理積水。主管倉儲的執事官正將一匣子蠟燭搬到樓上,突然閃電乍亮,雷鳴劈落,嚇得他差點把手裏的藤匣摔掉。

雨聲的間隙裏,傳來“嗆嗆”的叩門聲。

執事官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心想,這麼晚了會是誰來叩門呢?

門外雨大風急。一個裹著亞麻披風的年輕人站在門檻邊,從寬大的兜帽下露出蒼白的臉色和哀求的目光。他操著生澀的意大利語說:“晚上好大人,請問可以借宿嗎?我是從外地來的,今天實在是太晚了,求求您,隻要給我一張席子就好。”

執事官打量他濕透的披風和羸弱的麵龐,心生憐憫:“來吧,孩子,快進來。”

年輕人露出感激的笑容:“謝謝您。”

大門隔絕了風雨,室內的溫暖驅散了年輕人身上的寒意。執事官將他帶上樓:“我還需要和主教通報一聲,隻是走程序的事情,你不要擔心,主教是很仁慈的人。”

主教盧多維科今年五十七歲,已經算年邁。他腦袋很小,平時總用一頂深紅色的氈帽遮蓋住頭頂稀疏的毛發,使臉上透著紅光顯得氣色很好。他坐在書桌前審閱一篇谘文,是有關於下個月唱詩活動的人員變動問題。原本決定主持活動的主教患上了肺病,決定搬到烏爾比諾去。這樣主持人的位置就空缺了出來,需要一個人頂替,盧多維科也在為難。

執事官將年輕人帶進來:“大人,這裏有一位外地來的先生想借宿。不知道是否可以收留一個晚上?請您見見他吧。”

盧多維科抬起昏昏欲睡的腦袋,檢視來人:“請將帽子放下來。”

年輕人猶豫片刻放下了兜帽,露出一張青嫩的臉。他看起來既不像法國人或者日耳曼人,也沒有西班牙人的氣質,皮膚粗糲,麵色黯淡,似乎飽受風雨饑餓,隻有一雙鈷藍色的眼睛顏色純淨深邃,美麗如妖異。

盧多維科緩緩站起來,端著燭台走到年輕人身邊,他敏銳地嗅到了一絲來自亞德裏亞海風潮濕的鹹味。老主教顫巍巍地問:“你叫什麼名字?從什麼地方來?”

年輕人向他行禮:“大人,我叫杜喬,杜喬?古利埃,我來自海的另一邊。”

海的另一邊,是威名遠揚的奧斯曼帝國。

他身後的執事官發出短促的驚歎。老主教用眼神示意他的無禮。

“那麼你長途跋涉來羅馬是為了做什麼呢?”盧多維科問。

年輕人說:“我是來尋親的,大人,我的兄長在羅馬。”

“你的兄長?他為什麼在羅馬?他是在海上商隊裏幹活的嗎?”

“也許是也許不是,我已經不記得他的樣貌了。母親告訴我,他在很小的時候被從羅馬來的商隊抱走了,並叮囑我一定要找到他。”

盧多維科似乎在思考這話的真實性,他也不想招來麻煩。按理說,修道院可以接納一些臨時的過客,然而深夜借宿的異鄉之人實在容易讓人懷疑。

直到突然一串輕微的咕嚕聲打斷了他的思考。他疑惑地抬起臉,年輕人露出靦腆窘迫的表情,捂著肚子:“對不起大人,我已經有將近兩天沒有進食了。”

盧多維科心中一動,微笑道:“好吧執事官,給他一點麵包和幹奶酪,總不能讓孩子餓著。”

執事官應諾。老主教又說:“閣樓還有空床位,就住一晚也無妨。等明天雨停了你再離開吧。”

年輕人於是在幹淨溫暖的閣樓度過了一晚。

第二天早晨醒來,修士們發現雨已經停了。天空放晴,積聚多日的烏雲終於散去,太陽高掛在梵蒂岡聖安傑洛堡的頂頭,象征教皇的金色櫟樹紋章旗幟振風飄飛。

執事官到閣樓請年輕人下來吃早飯,並為他準備了一些上路的幹糧。年輕人很感激,他說:“我想在臨走前親自向主教大人道謝,不知道方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