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星垂十五笑牽牛(1 / 2)

武紅不覺得十年是段很長的時間。

她父親轉業前在北方當了十五年兵呢,母親幾乎獨自一人養大了她,不也挺好!事實上,她甚至覺得,父親和母親兩地分居那些年,才是全家最幸福和諧的時期。那兩三次拖箱帶篋、有趣的北地探親之旅,還有父親出差,突然回到家中,都是她童年裏最甜馨的時光。

有一年,母親單位分了新房,父親卻整整兩年都沒有回來。暑假的一個深夜,忽然聽到父親在窗下喊她的名字,原來他出差去安徽,臨時決定順道趕回來看看。

隻有一個台扇,一家三口擠在一張床上絮話了一夜,都不覺得熱。她忽然問父親,怎麼知道在這扇窗下喊她,不是從來沒到過這個新家麼,晚上又看不清單元號。父親說:“你不是在給我的信中說,陽台上種了牽牛花,爬滿了架子嘛,我一眼就認出這是咱們家了。”

但不要因為這樣羅曼諦克、又帶點童話意味的對話而想當然地判斷這次相會善始善終。

第二天武紅醒來時,父親已經離開,母親正板著臉淘米,然後分放入兩隻鋁飯盒,她們母女都要帶米去單位或學校的食堂蒸飯當午餐吃。見武紅下床,母親便將本在她體內循環奔突的腹誹念叨出聲:“你老子真是胡塗了,從蕪湖到南京這段船票要自己掏錢,部隊不報銷!不報銷還回來幹什麼!”武紅先是替父親辯解說:“可是爸爸好長時間沒回家了。”母親便罵道:“兩年算什麼長,不是經常通信嘛。像你老子這樣大手大腳,這個日子還要不要過啦?我沒給他做早飯,讓他餓著走,誰叫他自作主張回家,浪費船票錢,還有從碼頭坐公交回家的錢。”見母親這麼憤怒,武紅連忙附和,開始吃稀飯、包子組成的早飯,也漸漸覺得父親遭受這樣的處罰是理所應當的。

掌握處罰權,這就是武紅從母親那裏學來的禦夫術。

大專畢業,武紅進了家國企做會計。按照母親為她設計的人生流程,可以戀愛了。她先後相處並考察了幾位男士,都有這樣或那樣的不合適,經母親審批後一一斷了,但這過程消耗了她五六年的時間。姑媽家的女兒徐燕與武紅是同年同月生的,整個成長過程,表姐妹一直在暗暗較勁、比拚——比相貌、比學習成績,成年後自然要比婚姻。徐燕在讀中專時就認識了已經工作的男友,二十出頭就嫁了他。表外甥女都上幼兒園了,武紅仍是待字閨中的二十八歲大齡未婚女青年。她急了。

工會主席給武紅介紹了交通設計院的鄭炯。母親覺得,不能像以前那樣,通過漫長的戀愛來曲線了解一個人,而是要立竿見影,提高效率。她發動了所有的關係去調查,重點是打聽這個單位的收入情況怎麼樣。結果並不令人滿意,況且鄭炯是湖北人,父母一個在某中型工廠計劃科任職,一個是小學老師,上麵還有一兄一姐。母親“嘖嘖”地批判著鄭炯的家世和前途,用語言在他的名字上劃了叉。但武紅仍然猶猶豫豫,當斷不斷,與鄭炯又看了兩場電影,逛了三次街。

在逛第三次街時,武紅和鄭炯慪氣了,這是他倆關係史上開天辟地的第一吵,具有標誌性意義。具體內容是:武紅說,她父親在內蒙古包頭附近當過兵,坐火車前往要40個小時,而鄭炯質疑這個時間長度,因為他讀大學時曾去包頭玩,卻沒這麼久。武紅說,我父親每次回來都要那麼久,我自己也去過好幾次,一定是你記錯了。事實上,他們可能討論的是不同的年代的火車,或者不同等級的火車,但兩人都忽略這個前提條件,執著地展開辯論。不論武紅怎麼說明、佐證,以及要打電話找誰誰誰來當判官,鄭炯都接一句“不會吧?”、“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