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傳閱武紅的離婚證書,一致商定,不必告知小進此事,畢竟當個單親家庭的孩子並不是好事。武紅也暗自決定,不向同事透露自己私生活的變化。
追回了鄭炯拖欠一年的撫養費,武紅並不開心。畢竟,還有至少一半的數額不再歸她支配。她早習慣了全盤籌劃兩個的人工資,現在有一部分隻能任由鄭炯自作主張了。他如果真像父母猜測的那樣另籌首付買房倒罷了,將來總歸還是他倆的家庭財產。如果繼續租房住,那房租可是白白打水漂了。
母親決定來陪武紅住一段時間,度過離婚伊始的困難時期,當然,隻是事務上的幫忙,她相信自己的女兒不需要心理重建。沒了鄭炯,家務活兒全部都擔在了武紅的肩上。雖然小進剛上三年級,但課內學業、課外補習,武紅是抓得非常緊的。她甚至買了各門課的教師參考書,在公司午休時刻苦研讀,每晚都要和兒子將全天的功課都溫習鞏固一遍。兒子不耐煩,總說:“老師不是這麼教的”或是“知道了,知道了,老師就是這麼教的。”母子倆圍著書桌吵吵鬧鬧,她母親則裏裏外外地巡檢著,拖地、揩桌子、洗衣服,家裏一直有這樣那樣的聲響,也不覺得缺了個男人有多糟糕。
在這個家裏,母親和武紅是最要好的,兩人都是擁有一技之長的資深專業人士——會計,都持家有道並且頗引以為豪,都有著,或者曾經有過不中用的丈夫。就連對一部電視劇的品評,兩人都英雄所見略同。但這不妨礙她倆之間也會發生矛盾。
這天,在給小進訂製校服是選M號還是L號的問題上,母女倆吵了起來。母親要選L號,因為小進在長身體,誰知道明年會不會高上一截。而武紅覺得最多隻能選M號,L號所標注的參考尺寸是身高165cm,就算小學畢業,小進也未必能夠長到那個高度。事實上,就連選M號都嫌長嫌大。
母親和武紅都持著發展的眼光,隻不過一個是百步,一個是五十步。最後武紅把訂校服的回執揉成一團。本來隻是她們母女爭執,小進旁觀。現在他想到將沒法將平整的回執拿回學校交差,作為一個非常重視老師交代的每一件事情的小孩,這可是他不能承受的,於是放聲痛哭。
武紅被母親的嘮叨和兒子的哭泣吵得焦頭爛額,隻好將回執又鋪平展開來哄兒子。小進哭著說:“這麼皺,老師要罵的。”還是外婆靈機一動,說:“幹脆再濕濕水,就和老師說,放在口袋裏,媽媽沒發現,洗衣服時洗皺了的。”武紅不無敬佩地看了母親一眼,但也不能就此化解仇怨。
第二天早上,她在假裝洗皺的回執上還是圈了“M”,母親遠遠暼到,便說:“今天我回家去住了。下午有事,沒空去接小進,你自己想辦法吧。”武紅不說話,伺候兒子吃飯,送他到樓下坐車。母親光火地念叨:“好心為你考慮,卻沒有好報。穿得合身有什麼用,三餐吃得夠營養,學習成績拔尖才是正理。一個沒有男人的家,還不知道節省!”
母親說走就走,迅速收拾好換洗衣服。她回家與武紅上班同路,母女倆一前一後地上了公交車,卻一個站在前門,一個站在後門。如果這時有人站在車下,會看到車頭車尾的兩個車窗裏,分別映出兩張長得很像的臉,都是長中帶圓,都是蒼黃晦暗,都是燙了發以後紮的辮子,隻不過一個已經花白,另一個望上去尚很青鬱。她們的表情也很一致,嘴角下撇,麵帶怒意。“一個沒有男人的家”這句話,武紅想了一路,仿佛在心裏打開了一隻窨井,陰暗潮濁,散發著不知來路的異味,母親什麼時候下車,她絲毫沒在意。
到了公司,中層的競聘結果千呼萬喚終於公布了。武紅在公司裏已經做了18年,資格、資曆都足夠,她對當上財務主任的信心非常足,結果卻是落敗。新的主任是從總公司空降的。從6月5日離婚到現在,武紅始終沒細細體味離婚這件事,就是因為還有競聘的結果還懸在那裏,給她期待,給她激勵,她心心念念通過升職、加薪來排遣失婚的失意。
結果竟然大出意外。武紅悶悶坐在辦公桌前,許久都不能進入工作狀態。這時,銷售部的小吳來報銷,武紅需要審核。她發現上麵有個塗改的痕跡,5月31日,上麵的“1”明顯是“0”改的。武紅說:“你重新拿給何總簽字。”小吳說:“何總已簽過字了,是我填表時忘記5月有31號了,臨到你這兒才想起來。不要緊的。”武紅嗆聲說:“你說不要緊就不要緊?財務規定是你寫的?必須重新填表。”小吳說:“何總老是出差,我好不容易逮著他簽了字。我急等著這個款子用。不然你打個電話給何總請示一下。”武紅說:“我不打。這是你的事情,要打你打。”
小吳是銷售部的明星,向來恃業績而驕,被一個會計這樣為難,氣得把武紅桌上的帳本全部劃拉到了地上。同事們紛紛過來勸解,一起幫忙把帳本拾回桌上,歸置整齊。毫無預兆的,武紅突然哭起來,聲聲掩抑聲聲澀。這可把小吳嚇住了,趕緊逃走。
武紅的哭聲卻不能平息,她伏在桌上,臉枕在戴著碎花護袖的雙臂上,哭得長籲短歎。由於外間屋尚有來開票的客戶,同事便打電話給公司的女副總。女副總來到財務室,攬著武紅的肩膀將她扶到自己的辦公室,武紅的哭聲才漸漸小下去。
女副總問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忽然心照不宣地笑了,說:“小武啊,這事很小,不應該反應這麼大嘛。但我也理解你,我知道你不是為了這個,是為競聘的事吧。你看,雖然在財務室,你的業務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但公司選擇財務部門的領導,強調的可不僅僅是業務能力,還有方方麵麵的功夫,投資的、管理的、公關的,等等等等。甚至包括協調能力、應變能力,也就是情商。你看,像剛才這件小風波,你就處理得很不得體。”
被副總一眼看穿心事,武紅麵子上過不去,連忙否認說:“莫總,你誤會我了,我不是為這個事,我對公司的安排沒有任何異議,完全服從。我本來不想參加競聘的,是老主任硬幫我報的名,我重在參與,從沒想過要當主任!”
副總不肯置信地搖搖頭,武紅一時語塞,忽然靈機一動,說:“莫總,我實話告訴您吧,我真不是為這個哭的。我,離婚了!”說罷再次涕泗交流。副總大吃一驚,立即變了態度。不僅立即叫秘書給武紅沏茶,還親自遞上紙巾,傾聽她最近一年的不幸遭遇,不住地點頭歎息。
她撫慰了武紅一番,又陪她到公司附近的茶館吃了簡餐當中飯。回到公司後,她把小吳叫去訓話,說,於公,武會計要求他提交沒有塗改的表格合理合規;於私,武會計剛剛離婚,作為同事,他不應該大鬧財務室,給武會計雪上加霜。她勒令小吳今天下班前要去財務室向武紅公開道歉。
小吳果然在下班前來到財務室,滿麵堆笑地向武會計哈腰致歉,說自己另外想辦法搞定出差準備金的事,那張報銷表等何總回來後再重新簽字。他還去咖啡店買了十幾杯咖啡和蛋糕,說是請財務部的“兄弟姐妹”喝下午茶。武紅競聘失意的失態被掩蓋了,但她失婚的消息公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