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除夕,便是武家最寂寥的時分。武紅是她這個年齡段的人中少有的獨生子女。中學時代,全班也就兩個獨生子女。不知情的同學訴說完自己在家中的得意或失意時,也會向武紅探聽:“你們家爸媽偏心誰呀?”她總是驕傲地說:“他們就我一個,往哪裏偏去?”
小時候父親在外地,過年都是母親偕她去外婆家團聚,也有幾次是去父親的部隊。外婆去世後,父親轉了業,母親的脾氣素不與自己的兄弟姐妹相融,也由此投射到對待父親的兄弟姐妹的態度上。父係與母係的一眾親眷中,除了徐燕的母親個性綿柔,徐燕與武紅從小親厚,兩家還能走個親戚,其它人基本都已不相往來,就連婚訊、百日宴、喬遷聚會,也不互通消息。所以一逢到過年,便冷清得叫人心裏直抓撓。
沒離婚時,為了是在南京過年還是去鄭炯的父母家武漢,武紅一家和鄭炯就鬧過許多次矛盾,最後往往是鄭炯孤身回武漢,武紅和小進在父母家度過春節假期。盡管不比別人大家庭熱鬧,但至親骨肉團攏在一處,做一些平時不願意費功夫做的複雜家常菜,滿滿當當地堆在冰箱裏,到吃的時候一盤一盤加熱,圍在一起吃,屋裏開著空調,有時還加台取暖器,何嚐不溫馨和美。娛樂,除了反反複複地看春晚,照例小進會要求去夫子廟。三代四口人衣著光鮮地出門去,門口鄰居照例說:小進爸爸回老家啦?母親總是慚愧說:“是呀,一年到頭,總得回去見見爹媽,還有個奶奶快九十了哩。”鄰居幾年不變的接句是:“喲,四代同堂,那邊太太、爺爺奶奶不想小進嗎?”母親便說:“湖北那地方,氣候不好,大冬天的容易感冒。”便終結了這鄰裏間的廢話問答。
如今,在一起過年的時候,還是這四個人。並且省下了以往的一係列惹事環節:鄭炯單位放假比國家規定早一些,假期又比一般人長兩三天。他似乎總要把這假期用足,大年二十七開始放假,他必然買二十六晚上的車票,下了班就走;返程也是卡在上班前一天晚上到南京才甘心。以前每次看他收拾行李,武紅就忍不住要找茬吵架。她不喜歡去武漢的婆家,也不願意兒子跟著鄭炯回老家,卻又對這些天必須一個人帶著孩子並且做家務感到極大的不公平。好幾次,鄭炯已經買了三張去武漢的票,武紅都臨時反悔,弄到退票或退不了票的麻煩境地。結婚十年,她攏共隻去過武漢兩次,第一次還沒有生孩子,到武漢的第三天她生了婆婆的悶氣獨自提前回來;第二次帶了小進去,不好獨自回來,但最後整整三天未曾與鄭家的人交一言。
離婚之後,少了一項去不去武漢過年的煩惱。前幾年因想著鄭炯暫時借離婚避開,遲早要回來,這三代四口人的過年組合倒也溫馨如初,隻不過聽到鄰居按部就班的、關於小進爸爸的詢問時,雖然作了與以往無異的回答,心裏到底有些空落。現在知道,這四人過年的圖景將一直持續很多年,甚至要久到小進成家才有可能改變!一想到有那麼長的時間都將作為一名失婚女人到父母家來尋求安慰,武紅生出歧路迷失的彷徨;一想到女兒將辛苦地孤身撫養外孫,父母就感到無比的痛心,更兼他們膝下隻此一女,將來老了,到哪裏可以享受到半子的扶助。七十歲了,還需與女兒分擔育兒的重擔。與他們的憂愁相對照,鄭炯正在獨享清閑!
讓他團圓宴吃得快活?做夢!此時不找他麻煩,更待何時?
節前這個月,鄭炯付的生活費多了一千元,他在轉賬附言裏說是給兒子的壓歲錢,並非從此每月都將多這筆錢。就此,武紅已經和他在電話爭吵過了,她認為是鄭炯月薪又增加了兩千五百元,他良心裏過不去,一次性地施舍給她,不,施舍給兒子一千,事實上,應該每個月都增加一千。既然這個分歧兩人已經在電話裏辯論了一個回合未有結果,那麼,除夕夜的談話也不必糾纏於此,可以有一個新鮮的主題。
關於到底是打鄭炯的手機,還是打那個固定電話,一家人還特意商量了一下。最後決定由母親打那個固定電話,武紅雖然打過幾次,但忌妒(武紅不承認)令她喪失了判斷力以及盤問的技巧,還是得由老太太的耳力來識破電話那頭女人的真麵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