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頭戴鉤月珠釵鳳冠,額前幾縷碎發隨嬌紅牡丹耳墜輕飄飄地垂至鎖骨。大紅色束腰湘裙,胸前繡的鳳戲牡丹栩栩如生,一針一線都嵌著金絲。日光下,這身喜服散著金光,籠罩身旁,心中倏地浮現出那句話:燁然若神人。追賢將一條正方繡著金盞花邊的紅綢蓋在我頭上,又半掀著露出正臉來。
我接過胭脂,放在鼻前嗅了好一會兒,才抹到唇上。我輕抿一口,甜香滿頰。我欣賞著銅鏡中追賢幫我精心雕砌的發髻,倏地有些感悟明白女兒家為何那般向往鳳冠嫁衣。這大紅色仿佛真的能給人帶來喜氣,讓我暫且忘記二哥的傷勢。我用手扶著半斤沉得發冠,看似隨意地問道,“追賢,你去問問,這幾日蘇轍可有帶話給我?”
遂追賢喜滋滋地跑出去門去打聽。可她前腳剛走,後腳便有人推開房門,我僵著酸痛的脖子回頭一瞧,“昭霓?”自那夜以後,我便將他當做親近之人,喚他時便省去了姓氏。
明明沒幾步遠,他卻歪歪斜斜走至我麵前。他扶著桌子,緩緩在凳子上坐下,一把拉起我的手開口道,“小瘸子。”
濃重的酒氣撲麵而來,我用手扇幾下,“你為何喝這麼多酒?”
他呆呆地拉著我的手,把臉湊到我麵前,仔細瞧我,“你這胭脂可真好,香撲撲的,還......把你畫得可好看了。”
我一聽這褒獎,大腿一拍,自賣自誇道,“並非是胭脂好,是本小姐天生麗質。”
他聽了直傻笑,“這天生麗質的可人兒,你別成親了,跟我回飛天鏡吧。”
我記得他在酒窖裏也同我說過這話,想是醉起來忘了個幹淨,“我不是同你說過?這是父母之命,由不得我瞎胡鬧。”
“左右都是嫁,你便嫁到飛天鏡去,我娶你。”他玩笑似的看著我,像往常那般衝我笑。
我拿開他的手,轉過身去看銅鏡裏的自己,以來緩解尷尬,“我今日大婚,你別同我開這種玩笑了。”
誰知他從背後把我緊緊箍進懷中,我怎麼也掙紮不開。他趴在我肩上,在我的耳垂輕輕呼出酒氣,直到我放棄掙紮,才小聲道,“小瘸子,我心悅你。”
我僵著身子,“昭霓,我就要成親了!你往後可不許再說這種胡鬧話了。”
他扶著我肩膀的手漸漸垂下去,將我鬆開。半晌,他又忍不住說道,“我這時候若是走了,你可沒有後悔藥吃了。”
我篤定地回答,“我才不後悔呢。”
“嘁,不逗你了!無趣!”說罷,他便揮著袖子,搖搖晃晃地走出門去了。我心想,寧玉為何偏偏就喜歡這樣愛說笑的男子?
昭霓被圓魄拉走後,追賢便快步走進來,“小姐,轎子來啦!”
我任她幫我戴好蓋頭,“我叫你打聽的事呢?”
追賢有意逃避,幹脆與我講起成親的規矩來,“小姐,待會兒媒婆來......”
我聽她念叨了一大堆,約聽進去了七八分,仍舊不甘心地又問了一遍,“蘇轍不曾傳話過來,對吧?”
追賢見此事無可避免,心虛地點點頭。
幸好我戴著蓋頭,追賢才看不到我臉上的失落。成親之前,男女雖不可相見,可似這般連句話也沒有,讓我心裏怎麼也暖和不起來。
府外候著的迎親隊伍敲敲打打,嗩呐唱得歡快,鞭炮叫得嘹亮。我在紅綢的遮擋下,看不清景物。待我向爹喚過“父親”,向娘稱過“母親”作別後,一路磕磕絆絆地被媒婆扶上轎子。
轎子不如馬車寬敞,束手束腳的。起轎時,我一個沒穩住腦袋,撞在腦後的突起的釘子上,疼得我低呼一聲,惹得追賢在轎下詢問。史府距離蘇宅不遠不近,隻是這轎子要繞上一大圈,申時方能抵達蘇宅。鳳冠沉得我直往後養,讓我冷不丁想出一個好法子:把鳳冠放在突出的釘子上,我的脖頸便會輕鬆許多。我試了一下,果真如此,不禁為自己的聰明才智沾沾自喜。
到了蘇宅,喜娘大喊,“落轎!請新娘下轎!”
我端坐在轎內,一動不動。
她又喊,“八仙賀喜,四海來賓,請新娘子下轎!”
我佁然不動。
她再喊,“吉時已到,新娘子請下轎!”
怕是再讓喜娘叫上幾聲,便是要惱我了。
我勉強掀開簾子,“喜娘,你且叫我丫鬟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