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起來，我一邊係著腰繩，一邊走出內室，猝然見到外室內足臂長的書案橫著一隻巨大的長盒。我正納悶這是蘇轍搬來的什麼東西，卻見蘇轍大步走進來。
我繞著長盒走了半圈，問道，“這是何物？”
蘇轍回道，“踏青那日，我不是答應二哥要送你禮物嗎？思來想去，還是送你把琴最合適。”
蘇轍這會兒子竟主動送我東西，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我雖這麼想著，心裏卻高興得緊。我躍躍欲試地站在他身旁，難掩喜色，“什麼樣的琴？快給我瞧瞧！”
蘇轍一層層打開包裹著的布，委婉道，“想是沒有你原先的好。”
我小心接過琴，忘乎所以得把自言自語都掛在了嘴邊，“管它是什麼妖魔鬼怪，倒是先讓本琴仙瞧瞧，到底是不是把仙琴……”
我仔細端詳一番，這琴確實比不上我原來那把，不過也算是把價值不菲的好琴。蘇家並非大富大貴，蘇轍花錢也向來節儉。想來這回，他倒是真心送我禮物。
“喜歡嗎？”蘇轍恬淡地問道。
“喜歡啊。”我笑得合不攏嘴，“恰好我的琴壞了。這些日子，我就可以彈它了！”
蘇轍幫我把琴放回架子上，“彈彈試試？”
我在板凳上坐下，十指憑空抓了抓，動作稍顯猥瑣，“來吧！”
我輕輕地勾了勾兩個琴弦，仔細聆聽它發出的音色。袁文曾教過我，琴弦的好壞是可以聽聲辨識的。可此刻，我卻是忘得一幹二淨了。既是他送的琴，我又怎麼會覺得難聽呢？心裏塗上了一層厚厚的峰密，故而聽到什麼聲音都是甜的。
我滿意地垂下手，抬頭對上蘇轍含笑的麵容，眨了眨眼，“多謝！”
蘇轍輕笑出聲，“你喜歡就好。”
“追賢！追賢！”我高聲喚來追賢，“你去把我的桃花玉穗子拿來。”
追賢小聲納悶道，“怎麼突然舍得把它拿出來了？”
我生怕她再說出什麼羞人的話，連忙把她打發走，“問那麼多，快去！”
言罷，我乍一回頭，見到蘇轍望著追賢離去的背影淺淺淡淡地笑著，猛然從美夢中驚醒：蘇轍為什麼要送我琴？當真隻是因為二哥的一句戲言？這理由……有些牽強不是？
“蘇轍，”我拉起他的袖子，經一番思慮後小聲試探道，“其實……你大可不必送我一把琴的。我二哥那些話，應當……隻是玩笑而已。”
蘇轍自信道，“我會許下的承諾，必定是我本就有意兌現的。”
確實如此，蘇轍能言善辯，若有他不想應下的事情，多多少少是先讓對方著了他的道，然後給含糊過去了。
“可是，我們已經……和離了。”我欲言又止道，“你做這些又是為了什麼？”
蘇轍沉默，直勾勾地看著我。
我軟下語氣道，“你就告訴我吧！別叫我再傻傻的胡亂猜忌了。”
“……”
“我今個還挺高興的，不想胡猜給自己添堵。”我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蘇轍的五官糾結成一團，這才說出了一句出乎我意料的話來。
“我不想和離。”
“你，”我心酸道，“我還以為……”
蘇轍俯下身來，帽簷抵在我的額頭上，步步逼問，“你還以為，我想同你和離？我想讓你離開蘇家？是嗎？”
“我……是這麼以為過。”
“那我這便告訴你，你以為錯了！”蘇轍的鼻息打在我下巴處，卻還在一步步向前侵略。
侵略感撲麵而來，眼下我又心下沒底，遂嘴上語無倫次道，“我，我其實，有一事……”
蘇轍的眼神如一把犀利的刀刃，企圖要我掩飾的真相一絲不漏地剜出來，“何事？直說。”
我猶猶豫豫道，“瓊香苑的那個女子……是我安排的。”
蘇轍不緊不慢道，“你以為我所謀和離，所以順水推舟，幫我一幫？”
“恩。”
我心中忐忑，不知蘇轍得知我如此胡來之後，可會惱怒於我？若是惱我，我也認了，可……我就怕他反悔，令一紙和離成真。若是不告訴他，我心裏過意不去，總覺著做了虧心事似的，連著幾夜睡不好。
蘇轍的鼻尖與我不過兩指的距離，乍然狡黠一笑，“你可算說實話了。”
我仿佛整個人被雷擊中，倏地坐直身子，本想與他拉開距離，卻不想直直地後仰了去。蘇轍反應迅疾，一把扶住我的腰，卻並不打算幫我坐回板凳上。
“難不成，你早就知道了？！”
蘇轍目光篤定，“我本想隨了你的願，可眼下不作此想。”
“那……你是如何得知的？”我不時回頭看上幾眼近在咫尺的地麵，生怕他會鬆手。
“尋常人醉酒以後，總會覺著口舌幹燥，在夜裏多番醒來。”蘇轍道，“夜間，我幾番下床去添茶水，都不見身旁有人，怎的一大早上醒來，屋裏卻多了個大活人呢？”
那夜，我恐怕那姑娘會趁機對蘇轍上下其手，這才叫她待天亮了再進去，也省得蘇轍因此事被人捏住把柄，卻不想成了被蘇轍識破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