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我們便先後乘坐著兩輛馬車出發了。我們兩對夫妻坐在前一輛馬車裏，後麵一輛則載著趙承闌他們。馬蹄聲急，轍跡斑駁，不過小半日，我們便抵達了眉山東郊外幾十裏處的長虞灣。
長虞灣，之所以得此名，隻因河流如女子披散在地的綿延發絲一般，彎彎曲曲，寬窄如一。河流自東向西，借著一點東高西低的地勢，平平靜靜地流淌了許多年。河兩岸叢葉茂密，而樹木稀少，故而視野格外開闊。腳下的平坦綿亙至遠處的樹叢下，樹後高山層層疊疊的綠暈染了一整片山頭，漸變成天空的湛藍色。
“鎏金，我的魚竿呢？”趙承闌摸了半天也沒摸到自己的魚竿，帶了幾分責問的意思問鎏金。
“我放在馬車的座位下麵了。”鎏金向來好脾氣，卻並不顯謙卑。她雖為趙承闌的門客，卻一直與趙承闌平起平坐，我至今不知為何，暗自猜想興許與鎏金的夫君有關係吧。
岸邊，蘇轍和蘇軾老早就撐起魚竿，找了塊舒服的地方，仰躺下來。而趙承闌習慣了下人照顧，竟被幾團魚線攪得難舍難分。他盤腿坐到蘇轍旁邊，鼓著腮幫子悶頭拆魚線。
蘇轍坐起身來，向趙承闌伸出手，“趙兄，我來幫你。”
蘇轍耐心奇佳，把魚線在手掌中翻玩了幾個來回兒，便理出了頭緒，最後三下五除二的動手拆開。一條直直的魚線從手上垂直地上。
趙承闌高興地接過魚線，“讓子由見笑了。”
“不會，”蘇轍含笑掃了一眼身旁的蘇軾，“小時候，這些魚線都是兄長幫我拆解的。”
蘇軾輕哼一聲，帽子覆住了整張臉，不知下麵的表情如何。
“閏之，你瞧！這花配你的衣裳。”王弗說著，折下一隻藕粉色的花朵插在閏之的發髻上。
王閏之頰上一紅，還害羞起來了。
“好看！”鎏金笑著附和道。
王閏之羞得不吱聲，縮頭轉過身去，往更深處走去。大家都追了上去，王弗她們遇到喜歡的，會隨手摘下幾朵，戴到自己或別人的頭上。
“姐姐，你怎麼不摘一朵？”我問。
鎏金反問，“你不是也沒摘？”
“我覺著這世間萬物皆有靈性，一草一木皆有知覺。”我說，“所以我啊，瞧瞧便好！”
鎏金跑在前麵笑我，“你這是悟道了，小道姑！”
我追上鎏金，“你還沒告訴我，你怎麼也不肯摘？”
“你看這花，像不像韶華女子？如今是她們開得最嬌豔的時候。”鎏金說，“我若是摘下，她們便會很快枯萎。”
“可就算你不摘，它們早晚也都是會枯萎的。”我說。
鎏金目光深沉，“我想著，與其讓她知道自己脫了根，過不了多久便會枯萎凋謝，不如給她留下一點希望，讓她在第二日來臨前些時候，以為自己還能再多開放一日。”
眼看著鎏金煽起情來，我故作成熟地大言不慚道，“姐姐，我懂你。”
“你懂我？”鎏金眼前一亮，“也對，你應當是懂的。”
“那可不！我都十七了。”我說。
鎏金許是跑累了，拉著我在離她們不遠處坐下，“我十七時，才剛有了心上人。”
我問，“是你相公嗎？”
鎏金搖搖頭，“遇到他的時候，我已經成親了。”
我不知該如何安慰她，隻是輕輕在她的小臂上拍了拍。
鎏金語氣輕鬆地說，“年少輕狂，總想著逆天改命，如今自食惡果。”
我更不知該說些什麼，隻能僵在原地。
鎏金看了看我的反應，似是預料外似的，便瞬間清退了怨氣，“不說了！再說下去，怕是要汙濁了這清心的好地方。”
我“嗯”了一聲。鎏金含笑的眼底常年覆蓋著一層冰霜，掩蓋著什麼東西。我早能想到，像鎏金這般出挑的女子，經曆定不會平凡。
“哇，姐夫釣上來了好多魚。”王閏之一臉欽慕地望向大哥。
王弗上前握住大哥的手，鼓勵道，“真不愧是我相公！”
“收拾收拾，烤魚吃！”大哥發話道。
王閏之垂下眼眸，睫毛遮住心思，低眉順眼地幫忙收拾起魚來。
我在箱中撈魚，雙手一齊上陣，妹妹觸碰到魚兒光滑的鱗片，就那麼輕輕一捏，就被魚兒溜走了。我耐不住性子叫道，“大哥！這，這魚好滑呀，根本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