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而又陌生的萬獸苑外,飄出的陣陣嘶吼令全體勇士猝然一驚,稍稍退後,目光轉向前方主將。早習以為常,斜睨不動聲色的年輕將領,侍衛頭領擺擺手,“即便軍情緊急,你也沒資格入苑,越級上報,該當何罪?”
狐疑的目光緊盯額頭,看清凸包和黵印,握緊的腰刀微微上揚,“南院大王現在何處,讓他自己來麵聖,你是宋朝軍士?我怎麼沒聽說大王手下有投誠的宋兵?”
“蒙古騎兵一路勢如破竹,我奉令率兵沒日沒夜趕到喀什噶爾報信,找不到大王,故而如此……”避實就虛,周文龍不慌不忙,微彎腰,手按住腰刀,“請大人通融一二,若耽誤軍情,你我都吃罪不起……”暗暗查看對手人數,觀察苑門南方大片兵營,話語間透出極度的焦慮,“嗐,蒙古人轉眼殺奔而至,吾皇卻被假消息蒙蔽,我等小兵隻能徒歎奈何。如此禍國殃民,刻意毀我泱泱大朝於一旦,其心當誅,其人當斬,滅其九族,鞭屍摧骨揚灰也不為過。”
“大膽——”刀鋒直逼小將麵門,勃然大怒的頭領高聲嗬斥,“不得胡言亂語,這種挑撥離間的話若傳入萬獸苑,皇上勢必龍顏大怒,到時候誰也逃不脫幹係。你死不足惜,多少文臣武將會陪你殉葬……”
見對手毫不退縮,看看不約而同拔刀的勇士群,掂量一番,語氣變軟,“念爾等忠心耿耿,切勿逗留,速速離去。南院大王近幾日一直沒上朝,聽說在告病休養,你明日入府稟明軍情。萬一被拒,再上南大王院找知事大人,別自尋死路!”
“皇上近日龍體安康否?前線將士聽聞喀什噶爾即將被放棄,憤憤不平,紛紛投敵。長此以往,不用蒙古騎兵出擊,我大遼危矣……”巧言探詢,默記人數,心中有底的周文龍仰天長歎,“唉,兵災人禍,天不佑我——”
“妖言惑眾,你什麼身份,還蹬鼻子上臉?一個無名小卒,操的哪門子閑心……”火氣迸發,侍衛頭領揚手下令,“包圍這幫膽大妄為的逃兵,請‘鳳軍政令’出兵增援,反抗者,一律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冒死千裏報信,大人卻如此草菅人命,即便被集體斬殺,我們也死不瞑目……”向後不停擺手,暗示別擅動,年輕主將鞠躬施禮,“一人做事一人當,無論如何懲罰,我絕不反抗。請大人高抬貴手,饒過這群出生入死的勇士,血雨腥風中殺出,卻倒在自己人刀下。親痛仇快,何其悲哉,隻怕蒙古人歡欣鼓舞?”
見小將妥協,侍衛頭領擺手示意暫緩行動,“敵軍壓境,亂戰之中,軍情的確不便順暢傳達,我能理解兄弟們的迫切心情,……”斟酌少許,“也罷,我連夜稟明聖上,你等敬候佳音,大家本屬同根,不必苦苦相煎!”
“我代所有浴血奮戰的將士感謝大人,軍情十萬火急,耽擱不得……”深鞠躬,強忍笑意,周文龍調轉馬頭,“兄弟們,請牢記此大恩大德,我們走!”
“感謝大人!”契丹語和中原語交相混雜,乃蠻語極少,濫竽充數者不在少數,眾勇士繃著臉快馬追趕奔出的主將,一個個捂住肚皮竊笑。暗黑籠罩下的郊外軍營,喧鬧的場景堪比過節,近三個月的煎熬終於獲得解脫,殺出的兵將自然一臉釋然,留守的兵士也興高采烈。高談闊論,肆無忌憚的言辭令人捧腹,“媽的,好歹殺來了,即便戰死也認。成王敗寇,死也死個轟轟烈烈,總比餓死強得多……”
“戰死?你傻呀,難道不會投降?蒙古人彪悍非凡,一路攻城拔鎮,我等如何抵擋?大丈夫能屈能伸,為一個不顧將士生死的小兒賣命實在不值……”憤懣之語蓋過風聲,“敵兵大舉進犯,不思如何退敵,卻照樣日夜歌舞升平。丟勤王兵將,摟如花美人,賞胡姬麗影,觥籌交錯中不知今昔何年,這般昏聵君王,不如棄之……”
“不可,凡事不能隻看一麵,昔日聖上也曾讓我們嚐盡人間美色。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背主投敵,蒙古人一樣深惡痛絕……”略顯蒼涼的話音飄出,一名留守的將領唏噓不已,“鐵木真太貪心,所謂‘追殲乃蠻餘孽’之理由實屬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悍然出兵,其蛇心吞象之舉絕非僅僅止步於此。攻下我大都,平定全境,蒙古騎兵勢必對花刺子模國開戰。戰端一開,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皆陷身血雨腥風。自此之後,屠城必定累見不鮮,西域慘矣,百姓悲矣,唉——”
“聖上不思進取,我等如之奈何,蒙古騎兵勇不可擋,大勢已去,不如順應天意,高舉義旗投奔蒙古人?”嘈雜的嗓音充斥軍營內外,降戰兩派爭得不可開交,巡邏的軍士也加入群情激昂的辯駁團。守衛嚴密的大營人跡寥寥,燭火通明,臉紅脖子粗的辯論人群很快拳腳交加,熱鬧的情景讓人仿佛置身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