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之後,我抵達益州兩日有餘。
雖然同為“州”級,益州卻實在無法與秦州相提並論。沒有熙熙攘攘的車水馬龍,沒有駱繹不絕的商旅官駕,沒有綾羅綢緞的平民百姓。甚至連益州最好的同福客棧,與秦州的秦川客棧相比亦如一在地,一在天,差距便在天地間。
同福客棧內龍蛇混雜,如我這樣帶著一個隨侍婢女,四個護院的商婦幾乎絕無僅有。整個客棧隻有四間上房,沒有獨立院落。經營吃食生意的大堂也沒有辟出精致的雅間。
益州之窮,可窺一斑。
富易奢淫,窮易生變。據說益州水道經常有水匪打劫過往船隻貨旅,朝廷屢剿不滅。饒是一貫重文輕武的太子也不得不例外的厚待益州提轄。剿匪鬧到今時今日,勞民傷財,卻是成全了提轄統領益州軍政要務,徹底架空了知州權力。
太陽流火時節,直至日垂,益州依然如火中燒,熱勝秦州。
我一身簡衣坐在靠近渡頭的涼茶棚內,目極之處水天相接,平靜如昔,料想今日是不會有船自潞州來了。
“夫人,老爺沒帶您去潞州,您是不是不開心?”磬兒憂心道。
我笑了笑,沒回答。應該沒有太不開心吧,我隻是牽腸掛肚,相思日甚,想起前些日子空空公子在秦州的那封信,患得患失間,莫名有些煩躁,隻好尋了這個離謙益最近的地方,凝神靜心,遙寄相思。
這幾日來,謙益的傳信不多,而我的空閑太多。便總在想,當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後,她(他)原本的世界會不會就此顛覆了。我以往在意的東西簡單而平凡,會因一朵花開一棵草高而高興,也從未想到謀劃算計什麼。可如今,牽掛著謙益,籌謀著他的帝業,我竟漸漸查覺,這個叫慕容植語的女子已不是往昔的自己。
人真的會變吧。可究竟是人能改變環境?還是環境能改變人?或者是人能改變愛情?還是愛情能改變人?而我是真的變了,還是我隻是重新認識了自己?
財富,權勢……我擁有的,哪一樣是我真正想要的?我追問自己,我其實還是隻想陪在謙益身邊,看著他的笑容,然後填滿自己的心。
如今我是再也不會像美少年鍾廷那樣,為一紙推薦書喜極而泣。像隋若執那般,因一個品茶對弈的知音離別而傷。
我隨手打開臨行前隋若執贈我的菩提樹骨香玉墜折扇,低吟著扇麵的那首題詩: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國。君掌盛無邊,刹那含永劫。
這扇本素白無詩,詩是我回贈隋若執禮物時親題上去的。亦非我原創,而是美學大師宗白華先生翻譯的英國詩人WilliamBlake的一首詩。翻譯的靈感大概源於《佛典》中的“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一葉一如來,一砂一極樂,一方一淨土,一笑一塵緣,一念一清靜。”
我兀自念叨著,幾個不起眼的趕路人甩了把汗,坐入茶棚,向老板打聽渡船靠岸的時辰。老板聽後笑開,又與這幾人閑扯起舊話。
“幾位客官要是急著渡河,隻能明兒趕早去十裏堡的漁村問問,看還有沒有船渡河。”老板手下沒閑,沏好了一壺粗茶端上。
“渡船就不來了?”一人皺眉道。
“昨兒三條渡船都讓人包了去潞州,最快也要明兒晚上才能回來。”老板說著不知已說過多少遍的話。
“渡船還能讓人包了去?”一人詫異。這地方的渡船就如我那時空的飛機,有嚴格的航線和起航時辰,包船不是不可能,隻是真的十分不容易。
“可不是嘛,”老板瞥了眼渡頭,“這幾天,也不知哪兒來的那麼多大夫,遠近的都有,就跟趕集一樣往對麵的潞州趕。包了渡船,租了漁船,就怕給耽擱一天。老漢我在渡頭賣了一輩子茶水,還第一次見這希罕事。”老板自己搖頭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