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很快入了一個小鎮。
據說過了這個小鎮,前麵百裏外便是濰城,出了濰城繼續往西能去西南,直走能到江東,向東可去墨陽。
小鎮街頭人頭攢動,不知是小鎮的趕集日還是某個特別的節日。馬車如蝸牛在爬,我坐在楚王身側,好奇的張望四周。大概是心情放鬆的緣故,總覺得隻是看著別人往來穿梭和忙碌的身影就是一種美妙生活的享受。
我問楚王道:“他們這是在趕集?”
楚王笑道:“雨兒怎麼忘了,今日是‘慰親節’,嫁出去的女兒都趕著買了禮品回家探望雙親,自然熱鬧。”
“就到‘慰親節’了嗎?”我淡道,言語有淺淺的愁。暗歎我選擇了一條假死之路就再不能正大光明的回江東王府去了,那些關心我,我關心的人也再不能正大光明的相見了。現在回想起來,江東王和王妃待我一直極好,我卻似乎沒好好盡過為人子女的孝道。古人雲:每逢佳節倍思親,原來不假。
過去在天醫宮學醫的三年,每逢慰親節師傅總會特意讓我回家住上一段時日。當時不覺怎樣,現今想來,當初真該多住些日子,承歡在父王和母妃膝下。心裏想著往昔,我便懷念起母妃總在慰親節那日親自下廚做的紫酥桂花糕。她每次做的都不多,王府內世子郡主眾多,每人分到嘴裏隻有一兩塊火柴盒大小的紫色糕點。
母妃說,這糕點就是娘對兒女的牽掛,無論兒女走到何方都能記住娘做出來的味道那就夠了。因為記住了味道,就會知道,天底下總有一個人時刻牽掛著你,祈求神靈保佑著你,那人就是你的娘親。
母妃是個很傳統的女人,拘謹而講究嚴明的規矩,我以往與她並不特別相親。但今日想來霎時湧現萬般感觸。心頭空落落,像被人掏去了心中柔情。又覺得自己萬分殘忍,母妃真正的女兒慕容植語早在三年前就已逝去,如今我這個假冒的女兒也這麼不顧她的感受,“死”了。讓她白發人送黑發人,情何以堪?
我不停的眨眼,欲將眼中的晶瑩壓下去,忽聞到一絲熟悉的香味,瞥見街道一旁正有人在蒸賣桂花糕。雖不是母妃做的紫酥桂花糕,那清香卻也給了我一些慰籍。但是我不敢叫楚王停車,不敢去買,怕自己一嚐到那滿口酥香的味道就止不住流淚。
馬車行過,我收回了視線。
俄頃,楚王在一家酒樓前停住馬車,對我道他去去就來。等了不多時,楚王從酒樓出來,什麼也沒買。馬車繼續前行,瞅見一家客棧,楚王又下車進去,出來時依然什麼也沒買。如此這般,楚王趕著馬車幾乎將小鎮的客棧,酒樓逛遍,每次進去卻又空手而回。
我終於有些忍不住,略帶責備道:“你到底想幹什麼?”若想虛耗時間也不應這般無聊。
楚王歉意一笑,走進最後一家客棧。這次去了許久,出來時手中多了一包油紙包裹的東西。原來他來來去去滿街閑晃就隻是為了買那麼一包東西,我薄怒道:“你若不願陪我去墨陽,我自己去就是了……”倒也不必這般虛耗時間。
楚王輕拭額頭的細汗,笑笑,將捧在手中的東西塞給我道:“你看看這個。”
我立時語塞,那東西是買給我的?我衝楚王擠出一個不甚自在的微笑,接過紙包,感受到油紙內那物的溫度,皺了眉好奇的打開。油紙展開,我的手驀地一抖,看著看著,已是無語淚自流。
楚王寵笑道:“慰親節怎能不吃桂花糕?你盯著街頭小販那麼久,肯定想起了江東的桂花糕。我找了這許久,就得這一家的糕點廚子會做江東的桂花糕,你嚐嚐味道對不對。”
我久久的看著楚王,心潮湧動,不知該說什麼,也不知能說什麼,最後撚起一塊桂花糕咬了一小口。我流著淚笑道:“就是這味道。”我母妃親手做的紫酥桂花糕普通百姓怎可能做得出來?僅那昂貴的原料就不易找齊。但這桂花糕雖沒有我母妃的味道卻染上了楚王的味道。
楚王滿意的點了點頭,臉上的笑有些憨傻。他一句不說,跳上馬車載我繼續前行。
我撩簾看著楚王駕車的背影,想起寧毓兒的話。難怪她會說楚王溫柔體貼,他果真是個麵傲心柔極會疼人的人。溫柔體貼自骨子裏發出。而謙益呢,平淡溫柔隻是他慣常戴在臉上的麵具而已,他骨子裏反是個冷酷無情的人。
我躲回車內品著楚王買來的桂花糕,神思飛遠,漸漸平和了激動與感激的心情。
馬車又停下來。
我掀開車簾,楚王道:“前頭似有百姓滋事,擋了道路。”
他出口“百姓”二字,典型的王侯貴胄的口吻。我皺眉道:“你該說,前頭有人滋事。出口閉口百姓,就怕人家不知道你是王爺麼?”
“這也不對?”楚王疑惑。
我嗔道:“你這樣很容易暴露身份,那我豈不是要受你連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