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隨風送入那撫琴美人耳中,她手下的音突然低柔了好幾階,轉成一曲“相於”,“相於”是一曲纏綿韻致的曲子,意思是“相公子於陌上,切切盼公子於陌上”,意思是我在路上相中一位公子,公子是否回我以情,並且出現在往我家提親的路上。
輕風送暖,紗縵飄風,有美借音傳意,如在夢中。
“粗技有汙尊耳,公子若是覺得小女子的薄技略可一聽,請進亭來清茗小談、指點一二如何?”有聲音如天籟,像化不開的蜜糖一般鑽入耳中,讓人全身上下洋洋不可自抑,充滿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這種力量足以使人在還沒有意識到自己行為時,一隻腳已經跨進了小亭,微含手下不停,含情脈脈地望著他,一曲“相於”越發纏綿入骨,厚載坐在一邊,側耳聽著她的心音,看著她一雙素手如玉,在冰弦輕撥淺挑,一時聽得入神。
“公子,微含薄技可還入耳?還請指點一二。”厚載耳中忽然傳入一聲美人的低語,原來不知幾時竟已曲靜人定,而餘音猶在耳。
“微含姑娘琴藝過人,何需在下多喙?”厚載爽朗地笑了。
“是嗎?聽琴還需雅茖。公子,微含想請公子品品茶,不介意嗎?”說話間,微含已經洗手過,厚載這才發現這個小亭子裏還有個紫銅嵌銀小吊壺,架在一個紫銅小爐上,微含道:“公子請來這邊坐。”
琴台旁有套小小的紅木幾,隻有兩把椅子,微含請厚載坐下後,自己在他對麵略斜身而坐,未幾,紫銅壺裏的水發出柔和的“卟嚕卟嚕”聲,微含早將茶葉舀入茶具,提起吊壺,龍嘴壺口水柱噴吐,青茶上下翻滾,一股清香之味便在陽光裏四下彌散,她衝、洗、衝、泡,動作優美,紫砂壺古樸的造型在她手上,那是兩個極端——極古雅與極鮮靈,更襯出美人玉手如酥,在這一提間,美人已入仙品一流。
“微含自小父母雙亡,無父無母,後來不得已賣身入樂伎坊,雖是賤流,好歹不必賣身,早起歸宿,沒有一日最怠慢。”茶過三品,厚載自然而然地問起微含身世,微含淡淡地道,眉目間看不出幽怨,隻剩下知命。
短短幾句話,道出多少辛酸,厚載道:“微含姑娘終有苦盡甘來的一天。”
“微含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存這個念頭。今日難得與公子相談甚歡,容微含再獻一曲吧。”微含放下紫砂盅,起身重撫冰弦,這回是一曲歡快的“陽春三月”,厚載聞得一絲幽幽香氣,原來是微含起身時帶出的一縷熏香,香氣淡而不散,沁入心脾。
不知聽了多少曲子,團夫人派人讓厚載入席時,厚載這才發現,一個下午時光都在亭子裏過的,玲玉那小丫頭不知什麼早就不見了,許是根本在厚載進入亭子時就已經走了。
“多謝公子指點微含琴藝,改日有空,定當多謝。”微含起身朝厚載一福,厚載側身避過道:“微含姑娘不必過謙,在下也要多謝你替我打發了半日時光。改日有空再敘。”
他向微含輕輕點頭,便頭也不回地隨著下人去了,微含抬頭望著那遠去的頎長身影,嘴角含著一抹飽含深意的微笑,讓人見而失魂。
“怎麼樣了,微含姑娘?”玲玉不知從哪裏鑽出來,站到她麵前,問道。
微含輕輕頜首,又道:“語出狂妄非我意,小女子隻能說,尚可。”
尚可?
玲玉捕捉到她眼中的滿意,也笑了:“好個尚可!今晚還得借重了!”
壽宴極是熱鬧,京城中人都來了,團家也是本朝屈指可數的幾大世家之一,來的人名頭自然不會小,當夜濟濟一堂,儼然是當朝世家巨族聚會之所,設在花園之中,四下裏燈火輝煌,照得花園一片通明,宛如白晝,筵席不遠處設著一處屏風圍著一座花亭,以鬆枝以蓋,以花為殿,內裏偶而有人影晃動,不知裏麵是什麼玄機。
待得人都到席,登時鑼鼓喧天,熱鬧異常,來往侍女皆俏麗可愛,整個壽宴一派大家氣派,厚載看慣了此景,自不在話下,眼睛瞄到那花亭裏,花亭此時燭光已滅,看來是給客人們備的節目,很多人都注意到了,這是風雅之戲,有身分的人都會在席間來這麼一出,當下也不上前揭開,隻是靜靜等著看團家如何給大家一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