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飯後,老太君嚴厲地瞪著明禮睿,明禮睿心情沉重地看著對麵的妻子,見她一臉不耐煩,對一個妾送來的茶顯得很不滿意,一不小心,自己手抖了一下,卻把那妾一推:“造反了?”
明禮睿歎了一口氣,緩緩道:“麗萍,我有話對你說。”
他的聲音夾雜著複雜的情緒,有一種困惑,有一種不舍,更有一種心痛。
“你們先下去吧。”明禮睿對老太君與明厚載與褒若道,明夫人有些了然,端正了身子,靜等他的說話。
廳堂再無人,明夫人與明禮睿相對而坐,明禮睿艱難地自袖中取出那張休書,仔細看了一遍,遞到明夫人手中,“對不起,娘逼得緊。”他苦笑道。
明夫人看到休書,一驚,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內,抬起頭來:“你給我的?你怎麼突然這麼想?”
從前老太君那樣逼著他,他拒不肯執行,怎麼兒子一回來,一夜之間他就變了主意?
“你現在這樣很好,比從前好。”明禮睿低下頭不敢看她:“我想你離開了明府,會活得很開心。”
明夫人看著那張休書,沒有其他關於她不好的話,沒有什麼“某婦,犯了什麼罪,七出之中哪一條”,上麵隻道:“明禮睿之妻張麗萍,因與明禮睿八字不合,恐礙夫家之風水,自請求去。”
這是他最後的關愛了,婚後的自私,婚後的懦弱,隻有到了分離時刻,才作了最後的維護,他人很好,但是隻可做朋友,他會體人又溫柔,把盞論道共聽曲,他會是最佳人選,但作夫君,他遠遠沒有保護女人的能力,可惜,這個覺悟來得太遲。
“三十年夫妻,一紙休書。”明夫人接過休書,深深望著他:“從此我們兩無欠了。”
但是他還是欠了她的,欠了她三十載光陰,欠了她被傷了真心,那傘下少女再也回不來了,她不過才四十歲,還是如葡萄成熟的年齡,散發著一種讓人著迷的成熟氣息,隻有真心愛她的男人才感覺得到,此一別,各自前程。
往事不需提,從此過矣。
“你們進來吧。”明夫人坐在椅上,手上紙瑟瑟而動,晨光下,她的神色既平靜,又複雜,一束陽光照得她半邊臉似透明,她抬頭看著走進來的老太君與明厚載和褒若,揚了揚手上的黑字白紙:“一切都結束了。”
她淺淺地笑著,狂態盡斂,腰間一條一掌寬的腰帶束得她纖腰如柳,她靜靜地向後靠在太師椅上,放鬆下來,那太師椅硬朗的線條越發把她襯得柔弱,她抬頭的掠鬢邊發絲,對明厚載與褒若微微一笑,對老太君道:“從此,貴府上平靜了。”
“你……”沒有一個女人被休後,還能這樣鎮定,老太君一時也摸不準她是什麼意思。
“老太君,這些日子以來給您添麻煩了,”明夫人對老太君道,小心地將休書折好放到袖中。
“你前些日子是故意的!”老太君何等樣人也,馬上便反應過來,這其中隻怕也有明厚載與褒若的意思!她一雙銳利的眼睛馬上便在孫兒孫媳婦身上搜尋著什麼痕跡,但即使她看出了什麼,依她的性子,也斷不會承認她被孫兒算計了。
明夫人不答,凝視著羞愧與難舍兩種心情相交的曾經的夫君,便算是有千萬怨恨,也曾有情讓彼此走到一起,心裏如何不難過?
“珍重。”她啞聲道。
明禮睿答不出聲,用手掩住了臉,無顏見妻兒,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明夫人——如今是張麗萍,當天便起程回了山莊,明府裏再不聞打罵聲,府裏恢複了平靜,又顯示出一種威嚴不可褻瀆之像來,依舊是卷曲高挑的簷角,一重重深深的宅門,當夜幕來臨,一重重紅門依次嘎然緊閉,鎖住深深府邸內公侯家的秘事。
明禮睿的失落沒有維持多久,一個個新納的妙齡小妾,還有他的小兒子,以及姬妾的相互爭吵霸寵奪去了他全部的心神,去了舊人,來了新人,新替交換間,留下的感覺隻是那麼一點點。
褒若看在眼裏,歎在心裏,“為什麼你和你爹不同?”她問道。
“我也不知道。”明厚載笑道:“隻怕是前生欠了你的。”
兩日後,明府大撒梅花帖宴請朝中交好的官員與明府親戚,以及明海樓的各管事上下人等,一來告知明厚載歸國,二來補辦二人的婚禮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