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五點多鍾了,看看家中的亂七八糟的樣子,那個架式,聞那個氣息,我就知道春風帶著朵朵又在家裏度過了一天,還等著我回來給他和朵朵做飯。屋裏亂得......唉,我的屁股都找不到坐的地方。我站在客廳中央,春風從房間的電腦前移步出來。
“讓你帶朵朵出去釣釣魚,出去玩玩,你沒去嗎?”
“這麼熱的天,出去一身的汗。”
“那人家種地的,在大太陽底下幹活的人都不過了?”
“我就知道你看不過我。”
“是啊,我是看不過,我知道你是城市裏出生的,曬不了太陽,吃不了苦,過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不像咱,是鄉下人,什麼活都得幹,什麼苦都得吃。”
“你發神經。”
我是發神經了,怎麼著?我把沙發椅上的玩具積木掃在地上,在沙發上坐下了,兩腳擱茶幾上,兩手枕著頭,生活怎麼會這樣了,生活怎麼會這樣了呢?全是亂七八糟的!我看著春風和朵朵蹲在客廳地上整理玩具,一種異樣的辛酸湧上心頭,我厭煩了春風的種種生活陋習,厭煩了他的不求上進,卻貪圖享受,厭煩了他種種愚蠢的觀念與說辭,厭煩了他早上一睡睡到上十點,晚上上網上到淩晨一兩點,厭煩了他一整天呆在家裏,卻能習慣家裏像狗窩。。。。。。厭了,煩了,受夠了,我不想上班累了八小時,回家還要侍候人。我能容忍他九百九十九天,卻不願容忍第一千天。“咱們離婚!”我脫口而出
春風驚愕地看著我。朵朵手裏拿著玩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離婚對有些人來說是件很輕鬆的事兒,兩人過不到一塊去了,好聚好散,然後各奔前程,你走你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然而,離婚對我來說卻是一件糾結的事兒。我不能容忍春風的這些壞習慣,和他在一起沒有一絲安全感,我得不停地工作,工作,我感到太累了。可是,真要離婚了,我到哪裏去住?朵朵怎麼辦?朵朵跟著他,他可能就當一隻貓或一隻狗養著;而跟著我,我又要上班又要照顧朵朵,還得到外麵租房子住,孩子更受罪。算了,不想這些,越想越心酸。
我隻拿了平時帶的錢包就從家裏出來了,我甚至連鑰匙也忘了帶。反正我厭倦了這個家,要鑰匙幹嘛呢?如果我就這樣無牽無掛地一走了之......我就這樣漫無目的地在街上徐徐地走著,白天天熱街上人少,這會子太陽下山了,人都出來了。我這樣晃蕩著,再也不用腳步匆匆地趕回家去做賢妻良母,再也不用擔心誰誰誰怎麼樣了。許多女人和丈夫吵了架會選擇回娘家,我也很想娘親,我卻不能回娘家。娘家隻有哥哥對我還算有幾分真心,可哥哥畢竟是怯弱的,哥哥家嫂子做主,嫂子說一不二。嫂子那樣勢利的人怎麼會容忍我這個窮小姑住在娘家?除了整個大街,我無處可去。
我在路邊一排供路人休息的長椅上坐下休息。許多往事浮現在眼前,仿佛就在昨天。
那個時候,我上高中。
我清楚地記得哥哥娶親的那天,哥哥一臉的喜氣洋洋,新嫂嫂穿一身複古的大紅旗袍,頭上挽著高高的髻,一串紅色珠花在頭上纏纏繞繞。眾人都圍著新娘子看,我悄悄地給新嫂嫂送了一杯茶,嫂子明媚地看了我一眼,給了我一個紅包。我相信那一刻嫂子是美麗自信的。那一刻的場景很深刻地留在了我的記憶裏,如果沒有以後的話,我相信嫂嫂是一個美麗善良的女人。
不過,一個女人,無論她是心腸歹毒的皇後,還是普普通通蠅營狗苟的小市民,她的一生中,總有那麼一刻的美麗。我見證了嫂嫂一生中最美麗的時刻。
哥哥娶親一個月後,嫂嫂徹底暴露了她的本來麵目。嫂嫂目中無人,對老人極其無禮,用手指點著母親的鼻子跟母親說話,就像教訓一個小孩子。媽媽就說了一句“是誰教你這樣對老人的?”嫂嫂就在家摔凳子,無緣無故和哥哥吵架,哥哥要是說句公道話,向著媽媽一點,嫂嫂就尋死覓活,沒幾天就徹底把哥哥拿下了。母親也怕了她,唯有暗地裏垂淚,“明輝算是瞎了眼睛,娶了這樣一隻母老虎。”
有的人認為一個人厲害就是讓所有的人怕她,畏懼她,其實,這樣的人恰恰是最愚蠢的人。我想到《紅樓夢》裏“薛文龍悔娶河東獅”,嫂嫂就是夏金桂的現代版,可惜的是嫂嫂沒有嫁到一戶富戶人家裏去。
我放月假從學校回來,母親關了房門低聲訴說嫂子如何如何。我不敢相信現在的年輕人還真有這樣的。我對母親說:“要不,我和嫂嫂去聊聊,講講道理?”母親說:“你住學校,放月假才回來幾天,何必去得罪她。她這沒教養的東西,你以後可千萬別學她,以後嫁到人家可要對人家老人好。”母親歎口氣,“這是一個人的命哩,你媽這一輩人,年輕時媳婦不好做,年老了婆婆又難做。命哩,命哩。”母親也就認命了。
我再放月假回家時,爸爸和媽媽搬到了村外魚塘邊的小瓦屋裏。俗話說“沒有不散的宴席”,兒女成家了,總是要分家的。家分開後,父母一生積蓄辛辛苦苦蓋起來的三層樓房讓與了哥哥嫂嫂住。我想,嫂子撒潑的目的也許就是要將父母從屋裏趕出來,雖然年輕人與老人住著不習慣,但也不必這樣,嫂嫂可謂用心良苦。
小屋是父親看護魚塘照夜的地方,放下兩張床鋪,一張桌子,幾把椅子後,就轉不過身了。但母親看起來卻是愉快的,她在小屋前後種了桃樹,杏樹,又見縫插針地種了各樣蔬菜;養了幾隻雞,幾隻鴨子。爸爸和媽媽又抽閑在小屋旁邊自己和泥,自己砌牆,蓋了一間瓦房子,這樣,住著才舒展開了些。父親除了種莊稼外,便把餘下的精力都花在魚塘裏。勤勞的人總是能把日子過得井井有條。回家時,雖然也聽到母親抱怨嫂嫂不賢良,她不賢良自是她的事,關我何事呢?那時,我還不知道什麼是憂愁,有著父母的疼愛,無憂無慮,更不會為著從高樓大廈裏住到了這小瓦屋裏了不開心。可生活似乎從來都不會讓人遂意,用母親的話說,那就是命吧。
那一天終於來了。
那天,學校放月假,我提了一堆換季的衣物從學校回家,小屋用一把鐵鎖鎖著,並沒看到母親在屋前屋後忙碌父親割草喂魚的情景,幾隻雞在屋前的菜地裏刨食,把菜園子糟踏得不得了,以前收拾清爽的門口一片狼藉。我把雞趕出菜園子,舉目四望,魚塘周圍很靜,隻看到村裏的三大伯在魚塘邊的麥地裏追肥。我從門背後摸出鑰匙開了門,屋裏也是雜亂不堪,有些黴味,像是好些天沒人住。爸媽會去哪了呢?他們就是走親戚也不會超過兩天。我來到院子裏,三大伯來魚塘邊汲水,我問:“三大伯,三大伯,曉不曉得我爸媽去哪了?”
“你爸病了,你媽陪你爸上城裏醫院去了.”三大伯汲滿了兩大桶水就走。
爸爸病了?我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爸爸身體強壯,就像一座大山一樣支撐著這個家。這樣強壯的一個人怎麼會生病?
我見到哥哥之後,才深切體會到“養兒防老”是一句多麼混蛋的話。我想知道爸爸到底怎麼病了,跑去找哥哥。我去的不巧,我去時,哥哥和嫂子正在吃麵,嫂子挺著大肚子,端著大碗,懶洋洋的。我隻得站在屋外問哥哥:“哥,曉不曉得爸爸是怎麼病了?”
哥哥往嘴裏扒著麵條,說:“爸媽去縣城了,他們去的時候也沒跟我說。我也是今天聽愛民叔說爸爸病了,有點嚴重,要住院。”
我心裏罵,爸爸住院了,還沒事兒一般,漠不關心的樣子,看來爸媽算是白養了這個兒子。
問哥哥也問不出個什麼名堂出來,還不如一個外人。我抹著眼淚回家,回頭看到嫂子摸著肚子在門前慢慢走過來走過去,看來不久她就要做母親了。
縣城裏就兩家大點的醫院,我決定去一家一家醫院找。我跑到小芬家借了一輛自行車就往縣城裏趕,在路上碰上了隊裏的赤腳醫生愛民叔,愛民叔背個救診箱,騎了摩托車出診回來,我和愛民叔一晃而過的瞬間,愛民叔停下來,叫住了我:“明霞,你這是上哪去?”
我也停下來:“我爸去縣城醫院了,我看看去.”
“你曉得是哪家醫院嗎?”
我搖頭。
“第一人民醫院,”愛民叔說,“你爸咳了好些日子,咳得厲害,我讓他去的.可能有些不妥當.”
什麼是不妥當?我的頭皮發怵。
“去看看你爸吧.”愛民叔的摩托車已去得遠了。
我在第一人民醫院找到了正在住院的爸爸,爸爸平靜地坐在醫院白色的病床上,媽媽打水回來看到我,倒是吃了一驚,問:“你怎麼來了?不用上學了?”
我說:“學校放月假哩。爸爸到底怎麼了?是什麼病?”媽媽去放開水瓶,又低下身子去係鞋帶。我看媽媽嘴唇哆嗦著,眼裏含著淚。我的心發涼。過了會,媽媽立起身子,說:“你還沒吃飯吧,我去外麵給你買點吃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