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辭工了。”我說。我看著天空,我不想我的眼淚掉下來。也不是我多麼留戀這一份工作,而是我覺得心裏特別難受。
“辭工了?”
我點點頭。
“那誰來養活你?”紅霞問。
“我自個兒養活自個兒唄。”我用兩手順著鼻翼往額頭上抹,緩解一下繃緊的神經,順便抹掉眼角的兩滴淚。“我沒有辦法。”我說。我回頭看看這座輝宏的建築,處處充斥著銅錢與曖昧的氣味。“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紅霞姐,謝謝你!”我對紅霞揮揮手,走了。
醫院前麵有一個巨大的人工湖,湖邊種了些樹木花草,林木深處有幾排長椅,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景致,便有些閑人在那裏散步遊玩。有瞎先生在湖邊上擺攤算命,招攬生意,有遊人走過,瞎先生就說:“算個命了再去。”我是從來不相信命的,如果一個人真有個命定格在那裏,那什麼都不用做了,富貴的總歸是富貴,貧賤的再掙紮也還是貧賤,人的所有社會活動又有什麼意義呢?我從一位瞎先生麵前走過,瞎先生正抱著手機和人聊天,問對方生意怎樣?我不得不感歎現在科技的進步。反正我也不趕時間,工作沒了,就剩下侍候女兒和老太太,不急的,我便在瞎先生對麵的一張石凳上坐下。人有時是要停下腳步來看看風景的。瞎先生四五十歲的光景,她說了她的生意不好,又嫌對方接電話太慢,在電話裏和對方打情罵俏了一會子,收了線。她小心地妥妥地把手機放在口袋裏,又安靜地坐在了那裏,波瀾不驚的,有一種寵辱不驚,去留無意的嫻靜。
是啊,世界還沒有到未日,我並沒有失去雙眼,我的身上並沒有殘疾,我有什麼難受沮喪的呢?婆婆幫過我,我此時為了她,為了孩子失了工作又算得了什麼呢。等婆婆腳能走路了,我再去找份工作,日子總會過去的。
我回到病房時,婆婆剛輸完液,我侍候她小便,小便完,我跟她說了我辭工了的事。婆婆不說話。我說,反正這份工作熬夜,我也熬夠了,就是不辭工,請個護工,我一天的工資還不夠付護工一天的工錢,不劃算,朵朵還沒人看管,不如辭了算了。
春風總算是打電話回來了,電話中我還是跟他說了婆婆腳受傷住院的事,他在電話那端沉默了半晌,說,給人打工,又不好隨便請假,就是請假了回去我也不頂事,沒辦法,隻有你受些累照顧了。我也沒想過有誰來替我,我還真想春風能成為家裏的頂梁柱,能掙很多錢,讓我不要為生計擔憂,不要為明天發愁,我受這點累也值了。我輕描淡寫地說,沒事,你多掙點錢吧,掛了。就是有委屈也隻能自己咽下去了,我不犧牲誰犧牲?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婆婆在醫院住了兩個星期,兩個星期讓我有了個大轉變。同病房的那位老太太把我誇得什麼似的,就因為我是兒媳婦,兒媳婦為公婆擦身子,端屎端尿,成了世間罕有的事,如果換了是女兒呢,就沒什麼效果了。可見,社會風氣可惡。小的時候,母親為子女端屎端尿,侍候孩子,再苦再累,從無怨言。父母年老,子女照顧老人也應是人之常情,隻不過由一個小小的孩童的身體換成了一具年老的身體罷了。
婆婆出院了,我和朵朵流落醫院的日子總算結束了。我建議婆婆跟我一起去住一陣子,她的腿腳沒好利索,不能多活動,等腳好得差不多了,再住回她自己的房子。婆婆說要爬幾層樓梯,關在樓上悶都悶死了,她可受不了,再說,這個腳現在爬樓梯肯定是不行了。我沒有逆婆婆的意,她想怎樣就怎樣吧。我給她買了一對拐,鋁合金的,輕便,牢固,還可調高度,對她恢複腳傷很有幫助。她甚至還可以拄著拐到附近的菜市場買個小菜。
我趁著接朵朵放學的時候,到超市去買了些營養品。回來的時候,婆婆家門前聚了幾位老太太,都是周邊的老婆婆們,婆婆陪著聊閑天。幾位老太太見我和朵朵去了,也陸續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