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琳的脾氣隨陳希文,兩人都屬龍,兩人都那麼強,這幾個月時間裏,陳希文早就發現女兒以琳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工作了。隻是以琳不主動和他打招呼,陳希文也就當以琳是陌生人,父女倆相敬如賓,總不能叫他這個做父親的先低頭。
以琳因為一直以來按照父親的要求生活,心裏有氣,尤其是自己在上海辛苦教書得了肺炎,給父親打電話,父親卻叫她凡事要堅持,不能知難而退。而陳希文氣的是,以琳在上海辭職這麼大的事,居然不和自己商量一下,尤其辭的還是教書的工作,當老師多穩定,而且還體麵。
這天,以琳又在殯儀館正麵和父親陳希文碰上了。隻見父親的胸前別了塊牌子:火化組組長陳希文,父親老態初顯,頭發已經花白,山根處有條橫紋,常年在火化組工作讓他的皮膚比毛亮還黑黃。
陳希文明顯愣了一下,有些尷尬地開了口,說道:“今晚回家吃飯吧。”以琳直視著他的眼睛,沒有回答,陳希文又說了一遍:“今晚回家吃飯。”從小到大,以琳都很怕自己的父親,心裏對他有隱隱的恐懼感,但是自從她辭了上海的工作,回到江城,尤其是考上了殯儀館,有了份穩定的收入後,她對父親的恐懼感減輕了許多。
晚上下班,以琳去樓下的超市拎了一箱六個核桃的飲料回家,她打開家門,熟悉的沉悶壓抑的氛圍瞬間向她鋪散開來,每次隻要一回家,她的情緒就會異常洶湧,也許是因為以前她在家中太聽父母的話,以至於違背自己的心意,做了好些使自己不開心的決定。
爺爺現在也和父母一起住,爺爺已經七十九歲了,以琳和爺爺打了聲打呼,放下核桃奶,來到逼仄雜亂的客廳坐下。父親坐在電視機對麵的木質的沙發上,沉聲說道:“你在上海到底怎麼回事?怎麼招呼也不打一聲,好好的工作說辭就辭了?”以琳沒吭聲,爺爺耳多有點背,聽不清兩人的對話,母親在廚房裏炒菜,開著抽油煙機關著門。
父親又說道:“好好的老師不做,非得來殯儀館,這碗飯就這麼香,要爭著搶著去吃?”以琳心中有些憋屈,開口道:“這是我自己的事。”父親說道:“你也看到了,給死人化妝,還要縫合遺體,這碗飯是不是真的這麼好吃?還是教書好。”
母親端了菜出來,驚訝地看著以琳,問道:“你怎麼回來了,出什麼事啦,明天不還要上課嗎?”母親已經五十歲出頭,頭發白了很多,染成了深棕色,渾身發福腫脹,一個肚子尤其巨大。以琳還沒開口,父親就替以琳回答道:“以琳放著上海好好的老師不做,現在回來在殯儀館上班呢。要不是我今天讓她回來吃飯,她還不打算告訴家裏。”
母親放下了菜,說道:“回來就回來了,你那麼多話幹嘛,殯儀館的工作不挺好嗎?”以琳也說道:“你和爺爺不一直在殯儀館工作?”父親說道:“我們那是沒辦法,你爺爺小學畢業,我初中畢業,現在好不容易培養了一個研究生,你也來殯儀館?看看你周圍,都是些大專生,我這麼多年算是白培養你了。”
以琳看著桌上的飯菜,實在吃不下,問道:“什麼叫白培養了?念書難道不是我自己用功的?你什麼時候教過我功課,什麼時候給我檢查過作業?你讓我當老師我就去當老師,你有沒有問過我到底想幹什麼?你以為我樂意去殯儀館上班啊?”父親板著臉,質問道:“那你還想幹什麼?小小年紀,心比天高,一點不踏實。”
以琳實在受不了這壓抑的氣氛,站起身說道:“我吃飽了,先回去了。”以琳去拿自己的包,父親拽住以琳的胳膊,說道:“你都還沒吃,怎麼就飽了?我做父親的都先低頭,請你回家吃飯,一家人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拉扯之間,以琳的包掉落在地上,以琳撿包之際,那不爭氣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