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山的箴言
專欄
李小山開一輛豪華越野車,寶馬還是奔馳,搞不清楚。看人看車,什麼人玩什麼鳥,什麼身份配什麼車。能開這車,肯定是混得很牛的人。李小山學畫出身,上世紀80年代中國藝術界風雲人物。什麼叫風雲人物,就是那種攪得畫壇不得安生的家夥。
這個李小山還寫小說,寫長篇,一寫好幾部。文壇不是禁地,誰都可以來撒野,問題是態度比較可惡,因為他就是來搗蛋的,就是想證明文壇是個狗屁。
李小山很輕易地證明了自己比文壇上很多人強,強得多。他覺得這樣很爽,爽就爽吧,還要逼著人表態,逼著我承認,逼著我對他的小說發表意見。
我說我們搞文學的人,現如今都不談文學。李小山立刻生氣,說這樣對嗎,這樣當然不對。我也知道不對,但是現實總是有道理,我說你們畫家碰在一起,難道都談論繪畫嗎?這畫怎麼樣,那畫不怎麼樣。李小山怔了一下,說這倒也是。
李小山繼續跟我談他的小說,問這小說到底看過沒有。他的意思顯然是你若不敢跟我談,就說明你沒看。這又讓我十分惱火,電視裏絕殺沒有成功,比賽還要打延長期,我卻不得不回答咄咄逼人的追問。有一句氣話差點脫口而出,經常有人送書給我,憑什麼非得看,而且我也曾送書給別人,如果也像他這樣追著問,像老師考學生,這叫一個什麼事。好在我是看了,所以會看,知道這家夥可能查崗。果然查崗來了,而且一定還要說感想,跟他媽突擊考試沒任何區別。我說我這樣的人,擱在你們畫界,就是個死心塌地畫畫的,就知道埋頭苦幹畫畫,你突然送一張畫來,問我這張畫畫得怎麼樣,讓我發表評論,說出美術史上的意義,不是存心為難兄弟。我向來不是個會發聲的人,你應該找那些搞文學批評的哥們,他們習慣這個,張口就來。
當今文壇上最缺的就是想象。我不太喜歡新聞報道上常見的那些真實和荒誕。小說越新奇越好玩。
李小山說我就是不想找搞什麼文學批評的人,他沒說搞文學批評的人是狗屁,但是能夠感覺到電話那頭的他就是這麼想的。一提起文學批評,他口氣更加不屑。在他心目中,不僅當代寫小說的人狗屁,搞文學批評的更加狗屁。跟李小山這樣的人談文學,我總是感到很不自在很尷尬。顯然,他在文學上表現出來的熱情和專注,遠比文學圈子的人更強烈。
想不明白的是,既然文學這圈子如此不堪,何苦還要過來插上一腳。當然我也明白,樹欲靜而風不止,文壇現狀確有嚴重問題,先天不足後天失養,不僅現在有毛病,自有新文學以來,五四新文化運動之後,每個文學時代都可以痛心疾首地指責一番,總會有著這樣那樣的不應該。
李小山在文學上始終是個理想主義者,這是他的可貴之處,也是他讓人難受,更讓他自己難受的原因。上世紀80年代,一篇《當代中國畫之我見》石破天驚,李小山成為畫壇著名的壞小子,從此玩畫畫的,大白天遇到了鬼,不拍他的馬,也得繞著他走。
李小山或許不會承認在文壇上也有類似野心,不過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事實上他早就身體力行,已有了實際運動,正用貨真價實的長篇小說表明自己的“當代中國小說之我見”。文壇是潭死水也好,是個大糞坑也好,他搬起一塊塊石頭,非常淘氣地往裏扔,結果撲通幾聲,然後呢,什麼也沒有了。
這是李小山為什麼要生氣的緣故,好歹接連三部長篇,好歹都有特色,偏偏文壇上沒事一樣。有幾篇評論,有幾個哥們叫好,然後呢,然後又什麼也沒有了。
這就是文壇,大家早已習慣。李小山不甘心,非要別人發表意見,我隻能彙報,要說喜歡,喜歡小說中的非現實,喜歡關於“禽人”的描寫,一個人在天上飛來飛去,這很好玩。我還喜歡吃麝香的細節,一個女人拿把金屬湯匙,在男人肚臍眼裏掏麝香吃,一湯匙接著一湯匙,吃得津津有味,吃到最後,把分泌麝香的肉囊拔出來,舉在手上看,發現它很像平時吃的豬肚子。
一個玩畫畫的,天生不會缺乏想象力,當今文壇上最缺的就是想象。真要說點不足,小說中的寫實部分,大約也就是李小山的軟肋。我不太喜歡新聞報道上常見的那些真實和荒誕,譬如周老虎故事。小說越新奇越好玩,我一直在想,神通廣大的“禽人”為什麼玩不了女人,為什麼。
李小山將小說命名為《箴言》,封麵亮光閃閃,仿佛清明燒給先人的銀錠。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自然會有道理。作為老朋友,我更願意相信,他沒安什麼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