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是在初三那年冬天的一個晚上,外公從酸菜缸裏取酸菜的時候突然倒在了地上,我跟外婆聽見動靜跑進屋裏時,外公已經不省人事了。
外婆站在門口呆呆地愣了有三四秒鍾,然後急匆匆地拿來藥,坐在地上倒出幾顆就要往外公嘴裏塞,但是外公的嘴巴怎麼也弄不開,外婆的手一抖,黑色的藥丸就撒了一地。
外婆伏到外公的身上摸外公的臉,整個身體都顫抖起來,我看見豆大的淚珠從外婆的眼眶裏一顆顆地往下掉,一點聲響也沒有。
我正準備坐到外婆的旁邊,外婆忽然一下子站了起來,噌地一下跑到了外麵,一邊跑一邊喊,喊聲帶著呲呲的哭腔,我根本聽不清她在喊什麼。
這時屋子裏隻剩下了我和外公,我站在那裏,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而外公躺在地上,神態很安詳,就像睡著了一樣。小的時候,外公也經常這樣逗我玩,那時我會拽拽他的耳朵,然後他就會一下子睜開眼睛把我抱住。
我蹲到外公的旁邊,輕輕地拉了拉外公的耳朵,外公沒有動靜,我感覺到了不好的事情,我想哭,但是怎麼也哭不出來。
後來村裏的醫生進來把我拉到一旁,然後把手扣在外公的手腕上,又扒了扒外公的眼瞼,用手電筒照了照。我走到外麵,看見外婆蹲在在院子的大門口,整個人歪靠在門墩上,嘴巴張著,一口一口地吸著氣,直到醫生從屋裏走出來,外婆這才顫微微地站了起來。
十點多鍾,爸爸媽媽連同我的舅舅舅媽趕到了家裏,女人們哭哭嚷嚷,男人們則跟幾個村裏的老人唧唧喳喳地商議起來。
我聽見一個老人問:衣服準備好了嗎?
大人們麵麵相覷。隔了一會兒,聽見外婆在屋裏說:衣服放在櫃子的最下麵。大人們愣了一下,然後七手八腳地把外公抬進屋,又從櫃子裏取出早已準備好的壽衣,接著就把我攆到了外麵。大舅讓大舅媽把外婆也扶出來,但是外婆沒同意。
隔了大約一個小時,大人們陸續出來。我進到屋裏,看見外公換上了嶄新的衣服,幹幹淨淨地躺在床上,外婆就靠在他的旁邊。我叫了聲外婆,但是外婆一點反應也沒有。
第二天,堂屋被布置成了靈堂,門簷上掛起了白花,地上鋪好了稻草,院子裏搭上了棚子,外公被挪到了白花下稻草上靈堂正中的冷藏櫃裏,戲班子坐在棚子下麵敲敲打打。
兩個舅舅跪在門口,一有人來,就趴在地上磕三個頭。爸爸媽媽和兩個舅媽則輪流陪著外婆,外婆不肯吃東西,怎麼勸也無濟於事,到後來幹脆把他們都攆了出去,隻留我一個人在裏麵。
到了下午三點多,我從屋裏出來,媽媽問我外婆怎麼樣,我告訴她外婆說想睡一會兒,讓我先到外麵去。六點鍾的時候,我聽見舅媽的叫聲,我跑到屋裏,看見外婆的手從被子裏伸了出來,搭在床簷上。
我湊過去摸了摸,發現外婆的手冰涼冰涼。
兩人的葬禮持續了一周,每天早上天沒亮,兩個舅舅就開始到村裏挨家挨戶地請人,然後吹鼓手便開始奏哀樂。
上午陸陸續續有人過來,有的是來吊唁,有的是來幫忙,吵吵嚷嚷地聚滿一個院子,說安慰話的、商議後事的、唱挽歌的、打聽死因的。一聽到兩個老人腳前腳後地撒手離開,不少人都不由得發出唏噓的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