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痛苦的幻覺(1 / 2)

按照我有限的經驗,閱讀的樂趣並不僅僅在於故事的表麵,文字背後蘊含的更為豐富的信息,同樣是人們應該探究的根源。

原本一個個在你我口中顯得那樣單調乏味的字眼與詞彙,經過某種巧妙的排列,竟立刻顯得生機盎然起來,而無意中注入其間的情感,往往比作者想要表達的更為深厚。

通過文字窺視作者本身的心路輾轉,似乎遠比情節本身更有吸引力。

每天晚上午夜之後,當陳默墜入夢鄉,我便悄悄地取出穆澤的信,就著應急燈的燈光,聽這個女孩娓娓道來。

有時我會用手指在信上輕輕地撫過,撫過每一個字符,每一個標點。事隔多年,依然能夠清晰地感覺到紙上的印痕,以及印痕裏輾轉的情愫。

我仿佛看見一個女孩靜靜地坐在書桌前,時而埋頭寫字,時而輟筆愁思,時而淡淡一笑,時而默默地望向窗外。

不知不覺,我也墜入來勢洶洶的睡意之中,半夢半醒間,我感到有隻柔軟的手臂將我攬入懷裏。輕輕的呼吸縈繞耳畔,如同埋在時間深處的呢喃。我不由得蜷緊了身體,不可抑止地希望不再醒來。

如果說過去的時光就像一場夢,我想陳默大約也不希望從02年之前的那場夢境中醒過來吧。

02年全國U19青少年足球錦標賽的一場小組賽上,陳默在一次爭頂中被對方的後衛和門將同時擊中了腦袋,重重地摔在地上,當時就沒了知覺。

我依稀記得工作人員抬著擔架一溜小跑地跑進場內,將陳默抬了下來,在場邊稍稍折騰了一會兒,便又將陳默抬上了場外停放的救護車裏。

醫院的檢查顯示撞擊僅僅造成了輕微的腦震蕩,無甚大礙,但陳默卻在床上躺了足足一個月的時間。我便是在那段時間裏頗為驚訝地確定了自己的存在,就像魯賓遜在茫茫的大海中忽然發現了一座荒島一樣。

一個月之後,陳默又接受了一次全身檢查。

“有沒有留下什麼問題?這段時間一直昏沉沉的。”陳默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神經係統檢查無陽性體征,腰椎穿檢查腦脊液壓力和成分也都正常,總之沒什麼需要擔心的。隻是以後可得注意了,不是每個人都能在那樣的撞擊中安然無恙的。”醫生翻了翻檢查報告說。

陳默沒再說什麼,醫生的診斷以及一個月的相處讓他明白了這樣一個事實:我絕不僅僅是幻覺那般簡單。

但是當他再次回到球場上,麵對著突如其來的變化時,他多少還是顯得有點手足無措。簡而言之,球場上的陳默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飛速地奔跑。

當他加速到某個臨界點時,耳邊就會傳來各種各樣的聲音,有時像風聲,有時像海浪聲,有時像馬達的轟鳴聲,有時像很多種極具煽動性的聲音混雜在一起,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什麼。

如果此時陳默能把速度慢慢地降下來,那耳邊的混響便會隨之消失,外表看起來還是正常人一個。而如果不能,聲音便會越來越大,越來越密,直至幻化成各種各樣的實景,橫亙在陳默的麵前。

無論你看到了什麼,那都會是你無法輕易擺脫的景象。

這一秒你還在球場上奔跑,下一秒,你已經置身於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或者如流沙般湧動的人潮,又或者是沒有坐標的虛擬世界等等。

你不知道你要去哪,你不知道你該幹什麼,你甚至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然而,你又覺得自己從未如此清醒,清醒得仿佛一邊呼吸著夏夜的涼風,一邊仰望著夜空裏的繁星。

陳默嚐試了很多次,每次都會走進不同的場景去麵對近乎同樣的感受,每次都會在這樣的感受中筋疲力盡,然後被丟回現實的世界。

隻有把速度限製在某個範圍以內,才可以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可想而知,這樣做對於一個足球運動員來說意味著什麼。不能奔跑的足球運動員無法成為一流的球員,就像沒有想象力的作家無法成為一流的作家一樣。

陳默的場上位置由鋒線逐漸轉移到了中場,從前攻城拔寨的射手開始更多地承擔起組織調度的工作。即便如此,細膩的腳下技術依然無法徹底彌補無法急速奔跑的缺陷,更何況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陳默並不能很好地控製速度,往往一不小心,便掉進另一個世界裏麵無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