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嘉良,這個名字,從1995年的夏天第一次聽到,初晴便開始四處搜索關於當年的資料,她幾乎跑遍了南京大大小小的文物館,史冊資料不知翻閱了多少,但這個名字好像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沒有任何蛛絲馬跡。
直到葉斯寒的出現。
沈初晴覺得冥冥中生出一根線,終於將所有人錯位的命運正確的串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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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上的人,是我的外婆,她叫蘇零落。你的祖父,是葉嘉良?”她說的緩慢,生怕發錯任何一個音。
葉斯寒問,“你都知道了,你的外婆在哪?我急需見她。祖父臥病在床多年,時日已不多,我希望能圓他在這世上最後一個心願。”
“外婆已八十餘的高齡,如今休養在家。”
“帶我去見她,我有東西自台灣帶給她,要親手交到她的手上。”
那是一本書,深藍色的封麵,漆著四個字“吉檀迦利”,蘇零落的手微微顫抖,一指一指撫過封麵,翻開扉頁,每一頁上都有熟悉的標注,出自邱世誠之手,意外的,書裏夾著一頁紙箋,上麵用黑色的筆墨遒勁有力的寫著:因為春天年年回來,滿月道過別又來訪問,花兒每年回來在枝上紅暈著臉,很可能我向你告別,隻為要再回到你的身邊。落款處赫然兩個大字,一橫一豎,一撇一捺,清晰寫著:故鄉。
中共中央聯絡部得到來自潛伏在台灣的同誌故鄉的消息……
故鄉,故鄉,有故人在的地方,是他再也無法回去的原鄉……
看著那漆黑的字跡,八十高齡的蘇零落忽然間淚盈眼眶,眼淚爬滿她臉上溝壑般的皺紋,初晴從來沒見外婆如此激動又不知所措過,隻不停的對著那本書哭泣,似聽不見任何勸慰。這些年來,就連外公過世,外婆也沒有像這樣哭過。
翌日清早,初晴被外婆喊至書房。
“初晴,外婆決定去一趟台灣,去見他最後一麵,你陪外婆去吧,這是外婆這一生做的最後一個決定。”
庚辰年除夕這一天,葉斯寒陪同沈初晴和她的外婆,飛抵台灣。
初晴一直記得那天外婆穿著一件天青色的平紋提花織錦緞旗袍,罩一件綰色穿刀皮草,同黑白相片上的一樣,很老很舊的款式,她從未見外婆穿過,頭發是她親自替外婆梳的,別到耳後,那一對紅榴石耳墜也是初晴第一次見,鮮紅的石頭,一大一小兩枚櫻桃,真真稱得上別致矜貴。
那也是她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親外公,躺在病床上,花白的頭發,花白的眉毛,縱然華發叢生,音容消殘,也難掩他眉宇間的英氣,那一看就知道是軍人特有的氣度。她想起邱外公的話,說他很偉大,是個值得人欽佩的英雄。
他見到外婆的時候,十分激動,掙紮著要從床上坐起來,嘴裏不停的喚著囝囝,初晴知道,那是母親的小名,真遺憾,父親和母親因一場意外車禍離開人世,母親終其一生都沒有見到自己的生父。
留了外公外婆二人在病房,葉斯寒和沈初晴移步至走廊。
“怎麼不見你父親?”
葉斯寒倒是毫不避諱,“我是祖父領養的孩子。”
“你知道他們的故事嗎?”
“你外婆沒有告訴你?”
“沒有。”
“你想聽嗎?”
“想。”
“跟我來。”
葉斯寒拉起她的手下樓,故事很長很長,從天亮到天黑,從黃昏到深夜,從黎明到曙光。
大二的時候讀莎士比亞十四行詩,裏麵有這樣的一句話:我將視天涯海角如咫尺之隔,不遠鴻途萬裏,孤飛到你身旁。
這是外婆這一生做的最後一個決定,也是最勇敢無畏的決定。
再上樓,初晴瞥見病房窗外一角一株臘梅花開的正盛,在枝椏上紅暈著臉,那裏有外婆上個世紀的愛人。
因為春天年年回來,滿月道過別又來訪問,花兒每年回來在枝上紅暈著臉,很可能我向你告別,隻為要再回到你的身邊。
很可能我向你告別,隻為要再回到你的身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