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時分。
岸邊半人高的水草嘩啦啦分開,一個渾身濕淋淋的青衣人從水麵浮出,裸露的臉麵和雙手帶著冰冷的肉白色,正是受傷的周興德。
他掙紮上了岸,翻身躺倒呼呼喘息,渾身顫抖不已,感覺右臂劇痛難忍,整條手臂已經變成紫黑色,可見鏢上劇毒厲害。昨天逃出敵手右臂中了暗器,毒鏢紮入右腕的動脈處,不敢即刻拔出,一路急速奔行才躲過了追殺,因為擔心被附近水麵搜尋的江南幫船看到,又在太湖僻靜處動也不動躲了一夜,挨到天明才泅水上岸,此刻精疲力竭再沒有半點力氣,昏暈在地。
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再睜開眼已經烈日當空,陽光照射到身上火辣辣,說不出的難受。他口幹舌燥,勉力翻身坐起,四周都是荒草蘆葦,了無人跡,忽然發現不遠處岸邊茅屋一角似乎有人居住,心中喜悅,掙紮爬了過去。岸邊多是水草軟泥,爬到近前,茂密的蘆葦叢旁停靠一艘小木船,他快接近漁船的時候忽然翻入水中,連忙伸手抓住木船,卻無力再從水麵爬出。
這時,那小船上忽然伸出一個頭,原來還有人。對方睜著大眼看向他,甚是好奇,不知他在幹什麼。
周興德精疲力竭之際,在湖中難免溺水而死,危急時刻抬頭見到有人,隱約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孩,此刻見了這個小孩也猶如遇到救命稻草,開口叫道:“小,小兄弟,快救我一命!”
漁船上是個十多歲的小孩,見他渾身汙泥還帶著血跡,似乎有些膽懼,過了好一會兒才敢站起,最後將他吃力拖上船,周興德被人救上船,身子挨船板感到渾身脫力,又昏了過去。等他再睜開眼,四周昏黑沉沉,什麼都看不清,鼻端隱隱聞得有一股魚腥和柴草混合發黴的氣味,十分衝鼻,身子下麵硬邦邦,原來躺在鋪一張破草席的木板床,屋子既黑又小,幾乎僅能容得下一人一床,門口掛盞破舊不堪的竹簍風燈,隨門外的風吹動搖搖晃晃,燈火微弱,時明時暗,似乎隨時都可能熄滅。
“這是什麼地方?”
正疑惑間,外麵有腳步聲傳來,他一緊張,頓時翻身從床上坐起。
一個少年從門口探進頭張望,瞧了瞧,又縮回去。過了不久,手裏捧東西進來看了他半響,生澀開口道:“大,大叔,你醒了,是不是口渴,先喝碗熱粥解渴吧。”這少年也不知口齒不清還是害怕生人,說話顯得有些結巴。
周興德依稀認得是白天從水中救了自己的那小孩,想要開口詢問,嗓音幹澀,張開嘴卻說不出話。
那少年走過來,將他腦袋用枕頭墊起,端起碗,熱乎乎的米粥流入口中,周興德渾身劇痛才稍稍緩解,過了會兒,少年轉身去外麵端了碗米粥又喂給他,兩碗米粥下肚,他慘白的臉色才變得紅潤一些,倒頭又睡。少年見狀不敢打擾,將墊在枕頭的木板撤去,躡手躡腳走出去,摘了風燈,關上屋門。
第二日,太陽高高升起,周興德醒來,精神好了不少。隻是右臂依舊不能動彈,他抬起右臂仔細看毒傷越發厲害,竟然已從手臂蔓延到肩窩處,膚色殷色如墨,瞧著十分驚心,若是再耽擱,這條手臂勢必不能要了。
這時,昨天少年又進來看他,問:“大叔,你好些了麼?”
周興德視向他:“昨天是你救了我?”
少年點頭:“我見你掉入水中,差點淹死,便把你拉到小船上,幸虧離岸邊近,否則恐怕拉不回到屋裏。”周興德感謝他救了自己性命,咧嘴一笑,“多謝小兄弟,活命之恩不敢忘記,我若能躲過這次劫難,日後定然重重報答你,想要多少銀子都給你。”
少年連忙擺手,“我不要錢,花不來,隻是,你,你胳膊受傷了。”
周興德見他倒是好心,雖然說話吞吞吐吐卻還關心自己手臂的毒傷,想是這個孩子也看到了自己右臂腫脹黑漆的樣子有些駭人,這才開口提醒,他沒有辦法,沉吟了一會兒,詢問:“我是被人打傷的,暗器上麵有毒,小兄弟,你這裏有治傷的藥嗎?”
“什麼是治傷的藥?”
少年有些疑惑,還沒等他說,搔了搔頭道:“哦,我知道了,你是問能治你胳膊傷口的藥,是不是?嗯,好像家裏沒有傷藥。上次我從鎮上回來,晚上在樹林裏看到貓頭鷹咕咕對我叫,嚇得要死,一不小心跑路栽了一跤,結果額頭碰出個大血包,回來以後找不到治傷的藥,就自己隨便找些東西抹在傷口,用布包了,你瞧,現在還沒好。”
周興德不知他說些什麼,也不在意,又問:“既然沒有,附近這裏哪兒有賣傷藥的?”
少年想了想:“這裏沒有,不過幾裏外的鎮子上有。”
他一喜,“好,你去那裏幫我買些治傷的藥。”
少年卻顯得猶豫:“不行,那個鎮子上有人打架,我現在不敢去。”
“打架?”
周興德見這少年膽子小,隨口道:“什麼人打架,沒事,你隻管去藥店買藥,其他都不用理,自然沒事。”
少年還是搖頭:“我不去,前兩天我替爺爺去那裏買酒,結果看到好多人騎馬過來,找人打架,嚇得我偷偷跑回來,結果把爺爺的酒葫蘆弄丟了,若是再去,爺爺定然要罵我。”周興德聽他說得奇怪,好奇問:“你是在哪個鎮子上瞧到的?”
“新湖鎮。”
“新湖鎮,你去過新湖鎮?”
“嗯,前兩天去過。”
“你親眼瞧見了什麼?”
“鎮子上酒店當時來了好多人,到處都是火把,有人騎馬拿著明晃晃的刀,上去就打就砍,死了好些人,對了,大叔你的傷怎麼被人打的?”
周興德眉頭緊皺,反問:“那幫人究竟和誰打架,看清楚了嗎?”
少年道:“好像看清了,是和一個穿青衣服的人打架,好多人都打不過那人,最後還讓他上房子跑了,那人身子一晃就像放風箏上了房頂,轉眼沒了影,好像會變法術,我不騙你,親眼看到的。人怎麼會好端端就能直接飛上房子,你說奇怪不奇怪?”
周興德萬沒料到這小子會瞧到自己的事情,很是奇怪,忽然嘿嘿一笑,陰沉的眼睛盯向他,“小子你是誰,難道當時你也在場,我怎麼沒瞧到你?”
那少年愕然,不知如何回答。
“你再仔細瞧瞧,我是不是跟那天在酒店的青衣人長得很像。”
“咦?”
少年仔細瞧他,這才認出眼前的人竟然是那晚在新湖鎮酒店和那幫江湖人凶鬥的陌生青衣人,頓時臉色大變,驚得一交摔倒在地,失聲道:“你,你,你就是那個人!”想起那天晚上深印在腦海中的爭鬥場麵,好似眼前突然出現一個令人恐懼的凶神惡煞,驚嚇之極,手忙腳亂向屋門爬去,退到門口,差點又絆住栽一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