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飯粒事件(1 / 1)

在這之後的五年間,祖父的四個孩子陸陸續續出生,而且都是男丁,二爺也早已成家,家裏孩子也已有兩個,分別是一男一女。曾祖母看著家裏人丁興旺,加之曾祖父的病情穩定,一家人又可以像往日那樣其樂融融,遂在大年三十的晚上便設案擺貢品向祖宗稟告,以告先祖在天之靈。此後又過五年,曾祖母和曾祖父多年沐雨櫛風,不辭辛勞青絲早已染白,已到了垂暮之年。祖父的兒子多且年長,長年和祖父一起在地裏耕作,二爺子承父業,十年耕耘,積攢了不少錢財,便重新買回曾祖父的肉鋪,幹起了屠夫的行當。

柳營江北溪平坦的穀地給這個城鎮帶來了豐沃的田地,同時也帶來了不可躲避的水旱災害。在那長達四年的水澇災害,祖父顆粒無收,全家隻能靠著山上的野菜野花野樹根充饑。看著身邊那些尚未長成的孩子一個個腆著餓到水腫發脹的圓肚皮倒地而亡,那些瘦骨如柴的老人趴在地上瞪著那雙昏花的老眼,不停地一把一把抓著地上沾滿禽畜糞便的黏膩的泥土往嘴裏塞,還有那些已經萎縮的了全身肌肉,走在風中像根幹柴一般的壯丁,餓到渾身瑟瑟發抖,隻能把那滿頭幹枯的短發深深埋進那高高豎起的衣領裏。

這四年裏,菁城一個縣總人數由十萬銳減到不剩八萬,而受損最嚴重的檀溪由原來一萬餘人銳減為六千餘人,死亡無時無刻都在人們的身邊走動,隨時隨地一伸手便扼住體弱者的喉嚨。那場持續四年的災難,讓從小吃盡苦頭的祖父對死神心生敬畏,就像一塊胎記,深深烙進祖父的血液裏。

第五年,洪水減退,田裏一片狼藉,到處都飄著濃濃的腐臭味。待洪水全部退盡,大地露出了本來的麵目,幸存下來的人們開始夜以繼日的勞作,大家已經餓到完全瘋狂,每天靠著山上的樹根充饑,恨不得這地裏能立馬長出沉甸甸的果實來。一個月不到,地裏的青菜成熟了,大家拿著鋤頭鐵鍬拚了命的挖,一回家連根帶葉一股腦全部丟進去煮,水一開,顧不上放鹽,一家老小全都端著碗圍在灶台邊上擠,誰也等不及想馬上喝上一碗。人在餓極了的時候,是顧不上長幼尊卑,道德倫理,誰都隻想著為自己爭得一口菜吃。自此以後十餘年,年年豐收,家家和樂,不曾再有過山洪水澇。

這十年,祖父辛寒耕熱耘,雨淋日炙,每天晨興夜寐,億辛萬苦,帶領的那個小分隊年年拔得產量頭籌,家家得以穰穰滿家,積穀防饑。祖父自從經曆了那四年的饑腸轆轆,頭暈眼花的四年饑寒交迫的日子,對糧食更加愛惜。即使家裏糧倉高築,千倉萬箱,祖父依然日日夜夜擔心水患來襲,腹中常常感受著餓到癲狂的感覺。那些年,祖父也不再是當年身強力壯的小夥子,已過了不惑之年。即便如此,祖父仍然朝耕暮耘,克勤克儉。

一日父親和年幼小姑打鬧,一不小心把碗裏的飯掉了一顆在地,父親並未在意,依然在祖父麵前晃來晃去,追著小姑滿屋子跑。說時遲那時快,祖父一把揪過父親,用力把父親的頭摁在地上,讓他把掉在地上那粒飯撿起來吃!父親從未見過祖父如此動怒,二話不說立刻把飯粒撿起放進嘴裏。祖父一把鬆開跪在地上的父親,黑著臉轉過頭對驚呆的孩子們說:“全給我記住了,一粒飯也不許給我掉地上!”自此沒有人在吃飯時嬉鬧,一心一意顧著自己碗裏的飯。

祖父的心思隻有祖母能理解,她也經曆了那場人吃人的“惡戰”。即使事後祖母向孩子們解釋,隻可惜孩子們還小,對父親的嚴厲苛刻並不能理解,一心裝滿恐懼,隻當作是一項規矩去執行。所幸的是,在這幾十年的動蕩中,曾祖父和曾祖母依然平安無事地生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