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從五爺那兒回到家以後,酒醒了,人也快要崩潰了。
母親雖說並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卻對眼前看到的事實失望透頂,她把我獨自一人扔給了崩潰邊緣的父親,挺著大肚子回娘家去了。
外婆早兩年就已經沒了,隻剩下外公一個人孤苦伶仃地生活在和村小學邊上那棟搖搖欲墜的土房子裏。外公家院子裏有一棵桑樹,樹邊上有一口老井,井邊上有一個石頭砌成的洗衣池,父親抱著我去看母親的時候,母親正在那個洗衣池洗著衣服,隔著那個球一樣的大肚,一手拿著棒槌,一手靈活地翻轉著衣服的每個角落,“劈啪、劈啪”,手起棒落,水花飛濺,完全無視啼啼哭哭想要母親抱的我和手裏提著一帶桂花糕的父親。
父親在那裏傻站了老半天,在一旁晾衣服的小姨忍不住開口了:“姐夫,你也真是,到底幹了什麼好事,讓人活生生抓到家裏來要錢,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就連我姐的嫁妝和你家的老宅子也都給賠進去了,你說,你讓我姐跟著你回去住哪兒?你怎麼當丈夫的?怎麼當爹的?你當真替我姐和你的兩個孩子想過嗎?之前我父母看你老實,才把我姐姐嫁給你,這如今倒好了,什麼都沒有了,指不定哪天孩子老婆都要給賠進去嘍!我真替我姐不值,早知道當初還不如嫁給那個修電視機的呢!”
“行了,這裏沒你啥事,你上裏屋做飯去!”母親抬起頭來跟拿著撣子正撣棉被的小姨說。“走就走,你們家那點破事我還不愛管了呢!”小姨嘟著嘴,手裏握著撣子,一扭頭氣呼呼地走了。
“坐吧,有什麼話今天就在這說明白了吧。”母親轉身進屋端著一大碗清水慢慢走到父親跟前,雙手捧著碗遞給了父親,父親接過碗時分明看見母親纖瘦的手背上凸起了的兩條青筋,他用力地咽了一口水。
“也沒什麼事兒,就是你這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待在你父親這裏總歸是不方便,再加上你妹妹還沒出嫁,你三哥一家還和你父親住一起,這人多口雜的,讓別人看著算個什麼事啊。你趕緊收拾收拾,今天就跟我回去。”父親義正言辭地說,仿佛三天前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回去?回哪裏?我還有地方可去嗎?我還有家嗎?”一聽見回去,母親情緒一下子激動起來。
“好,如今你還能叫板了是吧。你愛回不回,我,我懶得管你!”父親隻撂下這麼一句狠話,扔下那一包桂花糕,抱著大哭大鬧的我揚長而去。隻留母親一個人孤坐在井邊對著那包散落一地的桂花糕淚如雨下。
這之後又過了幾天,父親是再沒去看過母親。
從母親回家到現在一聲不吭的外公也開始勸我母親說:“畢竟是嫁過去的人了,孩子也生了,一切隻能認命。況且家裏那個孩子還那麼小,他一個大男人哪曉得怎麼照顧,還是回去吧。再說了,這家裏的米也快吃光了,你三嫂整天地催問我,你啥時候回去,畢竟你現在是兩張嘴吃飯,不比我這年紀一大把不中用的老頭子,有一頓沒一頓都死不了,你肚子裏還有一個活生生的娃啊!爹實在是沒辦法養活你啊!丫頭,回去吧,別怪爹狠心,爹也實在是別無選擇,爹是一隻腳邁進墳地的人了,你還年輕,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母親一整夜沒睡,她又回想起兒時外婆還在世的時候,她整天想著法子不上學,偷偷和年長的舅舅們上山為魚塘裏的魚兒們割豬草,好幾回被外婆發現了,被外婆揪著衣襟滿院子打的場景。
第二天,我那一夜未眠紅著眼眸的苦命的母親就這樣獨自一人挎著幾件衣服回爺爺家去了。